“就是你失憶這個毛病,”九衣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安王想要給你治了。”
九衣出去說我醒了,馬上就有官兵去請安王過來,我從床上整理好衣裳起身,走出門,便碰見了安王急匆匆往這頭走。
見了我,廊下,他停住腳步。
我道:“草民張白,參見安王。”
安王安排我住在縣衙,九衣和她師父每天過來看我,給我喂藥,藥一天喝兩回,中午一回晚上一回,都要吃了飯之後再喝,說這麼藥效好,也不傷脾胃——那個藥有烈性,胃喝了容易絞。
每天,我都跟安王一起用膳,他盯著我吃,看著我喝。
我多吃了什麼菜幾口,第二天,這個菜又會繼續端上來,我哪個菜沒怎麼碰,就再也不會有,慢慢我發現他,總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看向他的時候,他都在看我,觀察著我一舉一動。
有一天我問他,我到底是什麼人。
他答:“你是我一個朋友,從前,我們兩個很要好。你出去打仗,就這麼不見了,所以我過來找你。你從前不叫我安王,你喜歡叫我……懷深。”
懷深這兩個字,我聽了,腦子裡又嗡響了一下,不由自主,我念了一聲。
“懷深。”
他眼底又紅,捉著我的手,“我在。”
我不用去教字,也不再出去擺攤,採草藥釀酒的活也沒有做,總是閑著,安王就帶著我出門逛,昌桉縣他不熟,反而是我指點著他要去什麼地方玩。
譬如城西有一條湖,湖心有一個小亭,湖邊草木蔥蘢,常常有人泛舟遊湖,可以自己撐船,也可以叫個船伕替你搖,有些人只是到湖心那個亭上去看看風景——從那裡去看四面,茫茫山水一色,城中人影憧憧,也有人坐著船順著西邊一路往前,去登一座山。
那山叫蒼蘭山,只能夠乘船去,山上有一座小廟,有些人要去拜,也有些人只是想要爬山,登峰望遠,叫上三兩好友曲水流觴,賦詩作樂。
譬如城東的好幾個茶肆裡面可以聽說書,不設有大堂,就在茶肆外面說書先生擺著一張桌子,腳底下墊著凳子,站出來比所有人都高,鏗鏘就從古講到今,奇人異士奇聞怪史,天南地北的事情不知道他怎麼知道得一清二楚,講起來一口氣不帶歇,茶肆外面都有人駐足,聽入迷了跑進去要一杯茶坐著喝。
茶肆邊上就賣瓜果,還有賣花的——我跟他說現在沒有了。
現在入了冬,很多東西都不賣了。
不過依然我們可以去看投壺射覆,有一個酒肆,專門有文人雅士常常聚在一起玩,其他人買了酒,也可以進去看別人玩,贏了的人有彩頭,名字還會寫在牌子上掛上牆,整整掛半個月。
熱鬧的地方,有名一些的地方去多了,我就跟他只是在街巷之間逛逛。
昌桉縣路寬,很多房子不太聚,零零散散,熱鬧的地方不多,人都往熱鬧地兒聚,其他地方就顯得冷清。我們兩個人走在一條窄巷之中,腳輕踩在地上,都能夠聽見綿軟的莎莎聲。
其他聲音都沒有。
走到一半,我問他,“如果我永遠都治不好,怎麼辦?”
安王道:“治不好……也成。這輩子治不好,都成。”
我道:“你願意的話,可以跟我講講過去的事。”
他停下來,好一會兒,目光向遠,聲音喃喃,“太多太多,講不完的事。講出來,你恐怕還要生氣。”
我笑,“怎麼會。”
他道:“你會的,你生氣的時候,脾氣大,你就不叫我懷深了。你叫我賀櫟山。”
我道:“那麼你呢?你生氣的時候,又叫我什麼?”
他啞然失笑。片刻,再道,“我怎麼會生你的氣。我氣,也只是說假話,我生氣,都是假話,你不要信。不要聽。我見到你,只會高興,不會生氣。”
我道:“這麼多天,你高興嗎?”
他轉過身,看著我,良久,答:“從找到你那一刻,我就只剩下高興。別的什麼都沒有。這兩個月,我每天都在高興。皇上願意騙我玩,我也高興。”
賀櫟山低下頭,輕笑一聲,片刻抬起頭來,啞聲道,“臣鬥膽問,皇上是什麼時候想起來的?臣想要知道,哪些東西真一些,哪些東西沒那麼真,臣以後有得惦記,也分清楚輕重。”
“幾天之前,我什麼都記起起來了。我還聽說你當了攝政王,你起兵架著康王,打到京城,現在你在朝中說一不二,人人怕你。”
賀櫟山臉上沒有了表情,輕聲細語,“皇上生臣的氣,應該的。臣再想要問皇上,想要怎麼處置臣?”
我嘆一口氣,“賀櫟山。”
賀櫟山頷首道:“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