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都不知道,我知道。他們總覺得他一直都想著要害人,那都是他們自己怕,其實他不這樣,他沒閑得沒事就想殺人。
“我哪裡殺得掉你,”我去摸桌上的茶盞,自己給自己倒茶,“沒有人殺得掉你。”
我不明白賀櫟山來找我做什麼,但他來找我,我就陪著他,他要看花,我陪著他看——當年那些花,還是他找人給我種的,他找的最好的花匠。他要吃酒,我就叫人去取,從前我們一起,最喜歡吃的那一味酒。木木還是那樣,傻愣愣的,看見他就歪腦袋咬指頭。
“攝政王?”
他現在知道他叫什麼名字了。
賀櫟山走過去,木木又叫了一聲,伯父。
賀櫟山就停住腳。
我叫人把木木抱下去——我看出來,他今天有一些不對勁。
我走過去,賀櫟山抬頭看天,沒有看我,“段景杉,你給我講了那麼多你和你三哥,你也聽我講一講我跟他之間。”
我將人都遣散了,他跟我坐在小池塘邊上,從前他給我弄的一個魚桌——那桌子不方正,桌面是一條魚的形狀,他喜歡,說這是點睛之筆,放在我這園中,一眼就能夠將目光聚攏,使人注意這一塊的花,水,亭,各有顏色。
我們倆隔著魚桌坐。
“你三哥中毒的時候,我不知道。他來安王府來找我,我生氣他,不願意去見他,我知道他來了,我躲著在喂魚。他還是過來找我,他說他要我給他畫像。”
“原來他那個時候覺得自己要死了,知道我的心思,想要給我留個念想,因為他收走了我藏著的東西,他怕他走了之後,我什麼都沒有。”
“他給我過壽,帶我去聽雲寺祈福,因為他知道我的壽日,曹鈺的人把我一碗壽面掀了。他覺得我心裡面過不去,所以來補償我。”
“我還專門去氣他,我說他該來的時候不來,我諷刺他,在那裡弄虛。原來他那個病要忘事,是他忘記要來了。好多事他都忘,不止我的事。晏載跟我說,你皇兄他去找他,讓他在神武營點幾個兵過來,跟著他出城。他讓他提醒著他這個事,別第二天又忘了,他那個時候只跟晏載交代,宮裡邊他誰都信不過,他準備後事,都是這樣遮遮掩掩。”
“晏載說這個事險,勸你皇兄不要將就我,說我這個人手段很多。你皇兄說,所以他才找晏載。讓他點些信得過的人。”
他說這麼多,自己還定著,把我給說哭了。
我一個勁抹袖子,“他……我三哥……他就是這樣……固執……勸不動他……他就是這麼的人。”
賀櫟山眼神投在池子裡面,裡面一條紅魚跳來躍去,在他眼睛裡面蕩,可他都不眨眼,好像他根本什麼都沒看見。
“那天晚上在廟裡,他跟我說他怕我傷心難過。原來他說的是,他怕他死了之後,我傷心難過。”
“我不懂。”
“我那時候不懂。”
“我在宮裡邊找到了他收走的我的東西,我畫的畫,我留著的,他寄給我的信。原來他沒有撕掉,沒有扔。他就是拿回去看看。他想看看而已。”
“他藏在櫃子裡面,單獨收起來,還有我寄過給他的信,也沒丟。”
“我跟他說了很多讓他生氣的話。”
“他對我有很多生氣。他就是這麼走的。”
“他走的時候,心裡邊還記得的是我氣過他,我傷他,我不懂。怎麼,我什麼都不懂。我稀裡糊塗,我以為他對我狠,可他眼裡,我才是最狠那一個,他這麼都容著我。”
“他當皇帝不容易,我去看了很多他批過的奏摺,他一天忙著呢,他很多要忙的事,好多人都要去煩他。他還要去打仗,那麼多人跟他唱反調,連我也是,怎麼,我也在跟他唱反調。”
我的眼淚止不住。
它就拼命這麼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