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承之仍然不說話,他閉上眼,不看我。
“你怕我三哥冒犯我父皇,你怕他被人口誅筆伐,怕他一朝不慎被抓住把柄。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你對我三哥的這些,他想要不想要。你對他的好,他不想要,對他來說便是不好。”我非要湊近他,“你喜歡他,但你不懂他。”
“我跟我三哥說,讓你假死,但是他不願意。你假死就是戴罪之身,林承之這個人沒了,你就得這輩子藏起來尾巴做人。所有人都記得你這張臉,你沒有機會再假借一個身份入朝為官了,此生再沒有出頭的機會。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言官把他脊樑骨都戳爛了,仍然要救你。”
“他要為你正名,身前身後,都要你堂堂正正。”
終於,我看見他臉色動了一下。
我站起身:“我三哥只讓我傳最開始那一句話,後面的話,都是我自己想要跟你說的。你放心,我三哥比你想的厲害,你不用擔心他。你好好在這裡,照顧好自己,不要讓我三哥擔心。你跟他之間如何了,你自己看著辦,我不再參與。”
蠆廉來犯的事,京城裡面傳得沸沸揚揚。
張榧賣國求榮,被罵得狗血淋頭,他家裡人被問斬,我去看過一眼,外邊的人在砸雞蛋菜葉子,劊子手一個個將頭擺正,一刀就這麼砍了。
血啊,哭聲,罵聲,都混在一起,我耳朵聽得發麻,馬上我從人群中退出來。
腦子裡面不知道混沌了多久,不知道怎樣,我走回了康王府。
我母妃說我這個人糊塗,說我跟其他幾個兄弟比,總是像個小孩,我以前不認,我以前覺得是他們不懂我,這個世界上許多人都勉強我,去做我不想要做的事情,別人不做他們不願意的事,他們就覺得別人不懂。
我三皇兄登基之後,許多事情都緊鑼密鼓的發生,皇後死了,明娉也死了,張榧一家滿門抄斬,這些都是我三皇兄拿的主意——我如今才明白吳筠羨跟我說的那句話。
他是皇帝。
他不再是我以前那個隨便胡鬧的三哥。
這些人死得對不對,定論如何,不重要,只是我發現,我自以為人在局外,其實是我蒙著耳朵眼睛,很多事情我沒有看見,我腳在局裡面紮得很深,生下來就這樣。
我母妃生我下來,就擔心我,她怕我連死都死不明白。
吳英上陣殺敵,吳筠羨的兩個哥哥都去了,戰死疆場,頭顱都被斬了,只剩下半截的人,屍體送回來京城。我跟著她回將軍府,聽見她兩個嫂嫂哭得差點斷氣,撲在棺材上面,對著那半截人哭。
他們的頭去哪裡了?
是被蠆廉人搶走了,還是就這麼掉在了外面,滾在草裡沙裡,沒有人發現。我不懂打仗,我不敢問。我就站在旁邊,握著吳筠羨的手。
我握著她,她就不會栽倒下去。
出殯那一日,我三皇兄也來了將軍府,他說吳家忠烈,賜封吳筠羨兩個哥哥的夫人,賜封他們的兒子。那一天我沒有去,我看過半截的人之後,回去一直做噩夢,我感覺這些人從前不是這樣,從前我覺得他們都跟我一樣,說說笑笑,吃飯喝酒的時候開一些玩笑,講一些城裡面的軼事,他們也各自有一些喜好,跟我探討。
我覺得這些人不應該這樣。
怎麼就上戰場,怎麼就死了。
怎麼突然之間,就跟我不一樣了呢。
吳筠羨不知道我,她不明白我為什麼魂不守舍。那天她回來跟我說,她請求我三哥讓她上戰場,我三哥準了。還封了她一個官。
我突然跳起來,“你瘋了?!”
從來我沒有這樣生氣過,她在康王府裡面比我這個王爺說話還管用,很多事情都是她在安排,我在她面前不太逞威風,我讓著她,免得王府裡面一直吵個不停,麻煩更多。
她沒有跟我吵,她只是將她身邊的丫鬟,將王府的管家,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叫過來,那天晚上,一個一個安排,一個一個吩咐。
她去意已決,她順便連自己的後事都交代了。
她給木木做了一個平安扣,掛在他脖子上,給他買了很多他喜歡的好吃好玩的東西。她跑過來交代我,“如果我死了,你好好養他成人,我管不著你了,你自己荒唐無所謂,你不要帶著木木一起荒唐,段景杉,嫁給你,我不後悔。你為人不壞,你比很多人都好。我經常看不起你,你不要信,你這樣,已經很好了。”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我恨死她了。
她憑什麼這麼說。
我寧願她罵我,她跟我大吵一架。她憑什麼一副要死的樣子,要我記著她的好。我在王府輾轉反側一晚上沒有睡好,終於我決定去找我三哥。
我讓我三哥不要讓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