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皇同意寫詔書,還有一個前提,讓我幫他辦一件事。他聽說我二哥沒有死,要我動手把他殺了。
現在他們兩個一起走,黃泉路上,說不定還能碰上頭。
也不知道到時候誰勝誰負。
世上的恩恩怨怨,人死就消了,只留下活著的人替他們剪不斷理還亂。
寫詔書的事交給了萬霖,他深夜被叫進宮來,我父皇口擬,他邊寫邊改,覺得怎麼樣才算妥當,徵詢我父皇的意見。
我父皇覺得他囉嗦,就多嘴了一句:“寫東西,你差林相遠矣。”
說完,他那顆被病體拖累渾濁的腦袋這時候才清醒一樣,臉色一下變了。
“林承之……”咬牙切齒,他拍了一下床板,咳嗽不停,“朕要將他千刀萬剮!”
萬霖手一抖,一滴濃墨暈在了紙上。
寫廢了。
他這種在朝中替我父皇辦了這麼多年事的老臣,這種事情上,不該犯錯。我父皇一巴掌將他寫過的詔書掀飛,“沒有一個讓朕省心的!”
說完,又開始咳嗽。咳嗽完他把我叫過去,連萬霖也不避諱,指著我腦袋,吩咐讓我去把林承之辦了。
他說不能夠留林承之活在這世上,走得比他晚。
我跪在他床前,我說這件事情還沒有查清楚,說不定其中有什麼隱情——他扇了我一個巴掌。
他罵我,我無動於衷。
他拿我沒有辦法,退位的詔書上,本來他應該寫一些好話,無論對他對我,都禮數周全,等我當了皇帝,他也好過一些。
但他叫過來萬霖,讓他重寫詔書,把之前寫過的冠冕堂皇的話全都刪了,只留下來幾句明裡暗裡譏諷我的,最後再說自己龍體欠安,看中我當皇帝。
萬霖戰戰兢兢跪在地上,不敢抬頭——他不是怕我父皇,他怕我。
寫完詔書,我父皇當太上皇了,他還要在朝中辦事呢。
我跟我父皇,誰成全誰多一點,在外人眼裡,可能反而顛倒過來。
我父皇看著他,本來氣得牙癢癢,最後兩眼閉上,一聲長嘆。
我道:“皇上讓你怎麼辦,你就怎麼辦吧。”
最後萬霖寫了一份新的詔書,刪掉了之前許多,但也沒有完整按照我父皇的意思辦,模稜兩可,末尾添上了幾句,著重講我身上有什麼功績,我父皇覺得這個皇位交給我,他可以放心。
我父皇走了,這麼多皇子當中,景杉是哭得最厲害的那一個。
那天圍在我父皇寢宮外面的人很多,只有我和其他幾個皇子公主,一眾妃嬪,還有朝中有些威勢的大臣得以入內,眾人跪在他床前哭,太醫院許多人來來去去,確認他已經死了。
但仍有人不死心,覺得能夠將他哭回來。
誰都不願意先離開這個寢殿,也不願意先站起來。
寢殿外面還有一些人,也跪著在哭,史官一一記著,誰來了誰沒有來,那麼多人當中誰哭得最厲害,誰喊了什麼,說了什麼值得記下來的。
最會哭的那幾個,就可以記在史冊上,尋常沒有這個機會。
皇帝仁賢,大臣衷心,一段佳話。
我站出來,說可以了,我父皇的遺體不能久留在這裡。眾人遂逐個站了起來,還有的人仍然跪著在哭,身體哭沒有了力氣,還是本王叫人來拖走,才將寢宮留出來清淨。
最後只剩下我一個人,對著我父皇床榻。
據說人死之後,魂仍然飄在周圍,不知道我說這些話,他能不能夠聽見。
“父皇,兒臣不孝。你不能夠原諒,兒臣明白。太子非我所殺,但他的死,也該有我一筆。你殺我的債我給你免了,你我兩清,來世就不要再相見了。”
我說完,站起來去看我父皇的神色。
他必然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