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起聞慨嘆道:“此事真是處理得幹淨。”
“江大人不必自責,此案能查到這種地步,全靠江大人一番熱忱,如今總算是要結案了。”
江起聞搖搖頭。
“尚未。”
“此話怎講?”
“雖是定了罪,但具體如何量刑,還要看皇上裁定。”江起聞語氣一頓,“幾位考官,包括柳文崖在內,均是我朝棟梁,柳文崖是主犯,其餘幾位是從犯,加之有朝中有多位官員為獄中的幾位考官求情,如何量刑,皇上仍在猶豫。”
又過幾日,判決的文書下來,說是聖上容情,念過往勞苦,判處幾位考官發配邊疆,受賄所得充入國庫,其餘參與者、失察者悉皆按罪量刑入獄。
江起聞為幾位落榜試子出頭,不惜得罪朝中數位大官,至今日案情水落石出,名聲已傳遍了半個臨安城。
“江大人,恭喜。”
此案了結,江起聞辦案有功,從大理寺左少卿直升為了禮部尚書,官居正三品。補了已發配邊疆的副考官,原禮部尚書徐事垣的缺。
江起聞站在城牆之上,將目光從城門口緩緩駛出的押送隊伍中收回。
“託殿下的福。”
我上前一步,朝城牆之下望去。
昔年的幾位大員,皆身著囚服,手帶鐐銬,蓬頭垢面。或因上了年紀,步子也邁得艱難,搖搖晃晃顫顫巍巍。其餘家眷,忍不住啜泣,走走停停,叫押送官兵一通斥罵鞭笞。
我道:“江大人可是覺得婦兒無辜。”
江起聞一臉平靜,“既享了這富貴,又何談無辜?這些家眷不事生産,卻衣錦繡食膏粱……既依附他人而生,便早該做好把命交到別人手裡的準備,如今下場,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我道:“可是,出生何處,嫁給哪戶人家,又豈是她們能夠左右的?”
“下官在大理寺當職八年,經手之案數千,”江起聞收回目光,“人人都愛話自己是身不由己,可律法如此,處處容情,則處處都是冤屈。懲罰太輕,則總有人以身試法,長此以往,法之威嚴何在?殿下心善,但有時,惡未必不是一種善。”
我本來只是隨口一問,如今他這樣說,卻忍不住繼續道:“江大人所言之善,是大善,可本王覺得,大善之下,那些無法左右自己命運的人,便只能在人世之中受盡飄零困頓之苦,又豈言公平?”
江起聞道:“可這世間本無公平。有人因戰亂妻離子散,有人生於太平,一世安穩。這些受牽連的家眷,本就享過半世榮華,比世上那些窮苦百姓,生來已不公平太多。人間荒唐事,下官多年來已見過許多。”
江起聞低下頭,眼中閃過一絲自嘲。
“窮未必是善,富未必是惡,可富貴總是少數,富若為惡,則引萬民之怒,大多數人生來已苦,喜歡權貴跌落沉泥,方才除了口惡氣,才願接著埋頭過苦日子。為朝臣,則依朝綱,朝綱如此,下官引為圭臬,不疑半分。”
律法朝綱,也不過是為天下安穩,落在個人身上的賞罰權重,有時也不那麼重要了。
他說得倒也沒錯。
只是……
“江大人這樣說,讓本王覺得你心中有恨。”
江起聞道:“下官差點被人摘了腦袋,不恨才怪了去。”
我失笑:“本王失言。”
“只是下官自入職大理寺以來,兢兢業業事必躬親,唯恐疏忽以至錯案,如今卻因這錯案高升,往日勞苦反倒成了荒唐,時也,運也……”江起聞聲音放緩,說著微微一笑,又搖了搖頭,“命也。”
我道:“江大人的勞苦,父皇一直看在眼裡。人事已盡,江大人此番高升,是水到渠成罷了。”
他道:“是託殿下和林修撰的福。”
我笑道:“是林修撰託江大人的福罷。”
林承之此番被借調進大理寺,協助江起聞一同破了這科舉舞弊案,江起聞在奏摺上多誇了他兩句,說他有斷案之才,加之左相楊兆忠一力舉薦,我父皇便直接將江起聞這缺讓給了林承之坐,連跳兩級,實在好運。
江起聞聞言一笑:“殿下說得不錯。下官等下便去找林左少卿討酒喝。”
他嘆了口氣,有些意味不明地接著道,“林左少卿初入朝堂,皇上親賜禦筆,又得殿下青睞,如今連楊相都不吝誇獎,可謂是平步青雲,委實令下官妒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