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路上,我一直在想,我和他這麼幾年的交情,到頭來竟是這樣結局。一直想,一直覺著遺憾,後頭,我甚至覺得,他那時會不會根本沒看見字條,所以才沒有來?
但也沒法再問了。
他如今對我的態度,不像當年那麼親近,也不像當年那麼決絕,全然是疏離禮貌,好生扮演,甚至有時連我也相信了,這世上真有一個跟他一模一樣的,叫林承之的人。
只是我騙不了自己,我若騙得了自己,當時便不該喊他那一聲“子湛”,將這顆心又置於從前忐忑惴惴的境地。
臨安再見他後,我幾方敲擊垂詢,知道“林承之”是徐州人士,年紀跟祁桁差不多一樣,是家中獨子,雙親都在徐州的鄉下務農。
從前聽惜夢說,祁桁早年父母雙亡,一直是寄住在她家。惜夢她爹,也就是祁桁母親的哥哥,對這個唯一的妹妹很是疼愛,知她去了,可憐祁桁境遇,從小對他照拂有加,加之他學問好的緣故,族中小輩對他也很是尊敬。故他雖雙親早逝,卻一直生活順遂,沒吃過太大的苦。
祁桁的身份必然是不能假了,那麼“林承之”……
究竟是虛構出來,還是真有這麼個人,叫他給冒名頂替了?入京趕考前,各省官員都會上呈名單。參加會試,也需原籍所在的官文證明身份……
可如果真有“林承之”此人……
代考的是他,入殿試的是他,得功名的是他,如此舞弊,有什麼好處呢?
冒名頂替,是掉腦袋的大罪。加之從前嫌隙,他在詩會時不願承認,實是理所應當。從前走時,他尚不知我身份,如今重逢,我是唯一知他底細的人,此種攸關,他心裡真就沒忐忑過嗎?
“林修撰。”
林承之恍然回過神一般,睫羽一動,道:“殿下請講。”
我道:“林修撰若是有空,不妨到本王府上坐坐。”
林承之道:“這……科舉一案未了,翰林院中也許多事情沒有辦完,近來沒有空閑,不敢輕諾。”
果然。
“無妨,什麼時間有空了,什麼時間來,本王候著。”
我喝了口茶,順道將他的杯子斟滿,他站起身,雙手接過茶杯,躬身道:“多謝殿下。”
老天爺安排我與他再遇,他要揣著那個身份,我也順著他端著晉王的架子,禮儀尊卑,左右卻是他多受桎梏,不得不聽我講,不得不順著我的路來。
“本王從前在吳州,有一位故人……”說完,我抬頭看林承之一眼,見他神色如常,接著道,“這位故人有個表妹,曾贈本王一個荷包,本王經人提點,方知在吳州,未婚男子贈女子手鐲,女子贈刺有對方姓名的荷包,視作定情。”
“提點本王的人還說,本王的這位故人對表妹心悅已久,本王橫插一腳,是不義之事。本王這才知道,為何那段時間故人一直對本王不假顏色。本王方瞭解內情,卻得了急詔要馬上回京,便在臨走前寫了張字條邀故人一聚。”
頓了頓,我道:“林修撰覺得,他若曉得本王是不瞭解當地風俗才冒失收下荷包,會原諒本王嗎?”
我抬起頭將林承之盯住,見他微微有些吃驚,接著將眉頭皺起,猶猶豫豫。
“這,下官不好說……”
“林修撰但說無妨。”
“下官……依下官看,既然這位表妹屬意殿下,那麼殿下不論收下荷包與否,都與這位故人無關。他若因此置氣,可見不是什麼心胸大度之人。”
“……”我道,“這,他其實平常並不這樣。”
“恐怕是平常沒牽扯到什麼利害關系。”
“倒也不是這麼說,他其實……”
“雖說下官不該背後議人是非,但與君子交,便無話不可交,若有什麼沒說清的,遮遮掩掩的,可見並不是值得交心之人,殿下也不必多費心,且隨他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