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副,人和景融合得恰到好處,可線條就稍顯粗糙。”
“這幾頁收錄的都是惜花少早期的作品,稍有些僵硬生澀。後面的就好多了,先情後景,線條流暢,配文也妙。”
祁桁給我看的幾冊,畫和講解都不算露骨,畫功更是遠超薛熠給我的那本,將露未露,含蓄得很。
但有句話是怎麼說的來著,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心虛者見謂之心虛。
可能是我境界沒到,看了幾頁臉就臊得發慌。
側目看他,只見他眼眸清亮,仍是一本正經的模樣,可見其對藝術的賞鑒水平已經到達了一種罕見的高度。
我等俗人與他作比,只能是自取其辱,羞態畢露,遂趕緊捂住他手中翻著的那頁:“唔,其實我也不是很喜歡這種的書。”
祁桁愣愣將頭一點,合上書往書架中塞,塞得用力了些,便將一本上頭架子的書晃了下來,我俯身想幫他撿起,見到書翻開的那頁,目光驟然一滯。
“哦,這是畫的龍陽。”祁桁轉過身也俯下來看,語氣不以為意。
“這,怎麼,這?”我愕然。
“這屋子放的都是這一類的書,書客們不好意思在大堂裡頭翻,遂都堆在了這兒。”
我吃驚的是這個嗎?
祁桁撿起書,又是一本正經地翻給我看:“畫男子的,多是少爺書童,王侯孌侍這麼個配,雖有風流韻味,但憋屈傾軋得很,我不喜歡。”
我尚在第一層羞著,他已經透過畫生出對其中故事的隱憂砭弊了。
這或許就是境界。
我道:“我倒是沒……看過這種的。”
“是嗎?其實這本畫功還行。”他言罷翻開冊子,又在那給我薰陶藝術了。
我訥訥的羞著,祁桁侃侃地談著,看到最後,我好像也似乎領悟到了他的那一層境界,合上書頁,恍然地對他道:“這個顧生真不是個東西,可嘆那書童眾叛親離苦苦等了他十年,他卻去娶了張府的小姐。”
祁桁也搖頭嘆道:“府中奴僕,豈能與大戶人家的小姐作比?且世間從未有過求娶男子的先例。”
“可他明明已經答應了永向離要跟他相伴一生。這書也是奇怪,前頭還情真意切得緊,為了他捱打,為了他被逐出家門,怎麼後頭,忽然就……不是這個味了呢?難不成他先前都是裝出來的嗎?”
“或許愛是真的,不愛也是真的。從前他是個俊秀的書童,十年後呢?他臉皮皺了,身材粗了,嗓子也不似顧生愛的如鶯在耳了。”祁桁輕撫書的封皮,語氣平淡,“色衰而愛馳,不論男女,書中所寫,喜厭不過轉瞬,人生常變常新,不過常態。”
我心中哽得難受,不知是因為這個故事,還是因為他說的話。
“可是,只是因為相貌變了就不喜歡,那還算真正的愛嗎?我若是愛一個人,不論他是美是醜,是年少是衰老,是貧是富,是貴是賤,永遠都不會變。”
祁桁神情微愣,看著我許久,方道:“那麼被你喜歡應當是件幸事。”
他幾不可查地晃了晃頭,“只是你年紀尚小,焉知此時的喜歡,五年、十年之後仍然不會變呢?更或許你現在是這樣的想法,過些日子,遇到些什麼事,便換了另一種想法。”
我聽他所說不知為何不太暢快,辯道:“總之我是不會做顧生那樣的人。既然你也不知道五年、十年之後的我會是什麼樣,那麼怎麼知道那個時候的我不會跟此時的我一樣呢?”
祁桁沉默許久,方才輕而又輕地笑了一聲:“你倒是第一個讀完之後這麼說的人。”
“什麼?”
“尋常人讀完這本,說的都是萬不要做永向離這樣的人,信錯人,痴痴地等,蹉跎一生。”祁桁將書放回書架,道,“世人看書,多愛將自己放在書中最可憐那個上。可關了書,又大多想做顧生那樣的人,寧可我負人,不可人負我,歡愛、錢財,一個都捨不得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