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殿下見笑了,”賀櫟山將衣裳抻平,道,“小王亮了身份,那兵回去張嘴給別人說了,流言傳來傳去,最後也不知道能傳成什麼樣。”
他沉吟片刻,又道:“雖然小王這名聲早就不算清白了,但小王有時自矜,還是懼怕外人胡說,捅出來什麼不必要的簍子。”
賀櫟山在臨安的名氣很大,一個人名氣大,往往在某個方面要特別突出,到其他人都趕不上的地步。
他長相不俗,為人風流,出手又是一等一的闊綽,以上三點,難有人望其項背,但最最重要的是,他相當的不學無術,一個人要是有學有術,往往不喜歡跟三教九流,身邊往來都是有學問的人,但這世上有學問的人不多,高潔之輩就更更少,所以便沒有什麼朋友。
賀櫟山府上歌姬舞姬,倌似的人物不少,他在外面喝酒聽曲,看上哪個就帶哪個回去,一擲千金眼睛都不帶眨,外邊裡面紅顏友朋無數,多一張嘴議論,他名氣就又長一分。
以上種種,市井坊間喜歡議論稱道,朝中之人卻很看不上,覺得是銅臭、濁氣,難聽點便是敗家子,所以有官身的往往不願意跟他走近,免得壞了聲名。他和景杉出去喝酒,會的也都是些紈絝子弟,今天破天荒去了謝文的宴會,景杉只待了一會就招架不住酸氣,遂才溜之大吉。
“安王深夜出行,還專門不坐平常用的轎子,是擔心旁人說你在外面鬼混,又帶了美妾回家嗎?”
“殿下又揶揄小王,”賀櫟山沉痛地捂住胸口,“可惜此番去的是晉王府,要說鬼混,也該是殿下鬼混完,帶小王我回去。”
他這人愛跟浪蕩子交往,講些混賬話從不害臊,再糾纏下去,反倒是我吃虧,我遂不再多言什麼。
過了一會兒,我側首一看,見賀櫟山唇角微勾,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
原是拿話堵我呢。
車駕了好一陣,終於到了我王府門口。
賀櫟山先下車,對著宅門看了看,路口邊繞了兩圈,道:“往往一些附庸風雅之人,喜歡鬧中取靜,晉王殿下反其道而行之,喜歡靜中取靜,果真是風雅人物,令小王羞愧。”
我乜他一眼:“寒舍簡陋,安王若是不嫌棄,屈尊降貴歇息一宿,免得回去晚了,雨再下更大。”
碰見那神武營的兵後,不知道怎麼就犯了黴運,雨越下越大,車越行越慢,我話音剛落下,雨勢忽地便又增了起來,噼裡啪啦砸在傘上,賀櫟山抬頭瞧了一眼被打得亂晃的紙傘,沖我走來。
“殿下美意,小王感激不盡,就算是吃糠咽菜,住下人柴房,也絕不埋怨什麼。”
我再無奈看他一眼,一腳跨進王府大門:“本王知道了,給你安排最好的一間客房。不過晚上吃過一輪了,肥甘厚膩不助消化,飯菜就免了,給你煮點醒酒茶罷。”
賀櫟山假模假樣表演一番感激涕零,隨我一道入了府。
他頭一回來我府上,王府上下都不認得他,因他相貌好看,也不像旁的自恃身份的人拿腔拿調,第二天一早醒來,他在花園裡逛來逛去,好幾個丫鬟輪番過來看他,他附近走過的那塊地,一點灰塵都已經不沾了,幾個丫鬟還在那掃來掃去。
我醒得比他晚,走過去花園的時候,幾個拿掃帚的丫鬟一鬨而散,他在小亭當中喝茶吃點心——據管家說,他不願意到飯廳去,就想要在這花叢之中用早膳,說是對著花花草草才有食慾,害得我在王府多轉了一刻鐘,才找到他人影。
這罪魁禍首還在那埋怨道:“殿下在吳州的軍營裡待久了回來,煞氣重,一過來就將美人都嚇跑了。”
“我府上的丫鬟都是正經清白人家出身,經不起得你戲弄,”他坐在那方小亭裡只一張小的方桌,方桌邊上四根粗陋的石凳,我在他對面的凳子坐下,“你再在我這裡沾花惹草,鬧出什麼,本王就只好哄你出去了。”
賀櫟山裡塞完一枚比棋子稍大的桂花酥,喝了一口茶,拿帕子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放下帕子,笑了一聲。
“小王什麼都沒做,殿下卻這般揣測小王。”
“你什麼都沒做便已成這樣禍害,”我拎起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你要想做點什麼,豈不鬧出更大的禍事?”
賀櫟山道:“殿下雖與我同歲,但講話仍然同從前一般,苦口婆心,小王心中萬分委屈,但既然殿下開口,小王也只能受著了。”
“你嘴裡便沒有正經話。”
“小王說的話句句正經,只是殿下不願意將小王當作正經人罷。”
賀櫟山吃完早點,由我領著在花園裡面逛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