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聽起來像是一種選擇,可他越是說得如此雲淡風輕,越是讓她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恐懼。
“我媽說,他越是這麼說,她越是不敢走。”譚君祥的呼吸開始急促了起來,“她心裡有個聲音在瘋狂地叫囂,告訴她,不能走,絕對不能把這個孩子單獨留在這裡。她只好僵硬地回過頭,拉開椅子坐下。”
“然後,譚東臨就開始解釋了。”
譚東臨告訴母親,當年他以各種名目,或明示索取,或暗中收集,從各行各業的精英女性那裡,獲取了大量的卵子。自然,也包括她的。然後,他用自己的精子,與這些卵子結合,製造了數量龐大的受精胚胎。
接下來,就是一場殘酷到極點的篩選。
“他說……所有的胚胎,從誕生的那一刻起,就進入了一套嚴密的篩選程式。”
“第一關,基因檢測。只要攜帶了他那種成骨不全症的遺傳基因,立刻銷毀,毫不猶豫。”
“闖過第一關的胚胎,會被植入代孕母體。但在整個妊娠期間,會進行持續的、高強度的監測。一旦發現任何其他的並發症,或者潛在的遺傳缺陷,立刻進行藥物流産。”
“就算幸運地出生了,成為一個看似健康的嬰兒,考驗也遠沒有結束。從出生到三歲,是一個關鍵的觀察期。這期間,孩子會接受各種檢查,評估是否存在任何隱性的遺傳疾病。同時,還會進行專門設計的智力測試。”
“如果在三歲這個臨界點之前,孩子被檢測出任何問題,或者……智力測試不達標……”
“就會被處理掉。他說……是溺死。”
梁三傑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這哪裡是培養後代,這分明是在製造一件沒有瑕疵的“作品”!
譚東臨似乎完全沒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任何不妥。他甚至帶著一種近乎狂熱的驕傲,指著當時還懵懂無知的譚君祥,對他的母親說:“你看,我們的孩子,君祥,他非常優秀,非常聰明。他透過了所有的測試,是最健康、最完美的那一個。他將來一定會比我們更成功,會把我未竟的事業,推向更高峰。”
那一刻,母親如墜冰窟,渾身冰冷。但與此同時,一種前所未有的清醒和決心,在她心中升騰而起。
她無比清晰地意識到了兩件事。
第一,眼前這個孩子,是她的骨肉,是從她身體裡分割出去的一部分。無論過程如何不堪,她都不能拋下他。
第二,這個男人,譚東臨,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一個毫無人性的惡魔。她絕對、絕對不能讓自己的孩子留在他身邊,被他塑造成另一個怪物!
“所以,我媽留下了。”譚君祥抬起頭,看著梁三傑,眼神複雜,“她收起了所有的恐懼和恨意,對他表現出順從,甚至……感激。她開始盡心盡力地照顧我,對我傾注了她能給出的所有母愛,讓譚東臨相信她是因為愛我才留下。”
“但這一切都是偽裝。”譚君祥的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痛苦,“背地裡,她一直在小心翼翼地打探訊息,試圖弄清楚當年那個專案中止的真相,以及譚東臨這些年到底還在做些什麼。”
“後來她才慢慢知道,那個所謂的基因工程專案,根本就從來沒有真正停止過。”
譚君祥握緊了拳頭,“譚東臨只是利用那次‘遣散’,把所有不認同他理念、可能成為阻礙的人都踢了出去。然後,他篩選、吸納了一批和他一樣……或者說,被他徹底洗腦、理念契合的人,組成了一個更加隱秘的核心團隊,繼續著他那瘋狂的實驗。”
譚君祥深吸一口氣,胸口劇烈起伏著。
“所以……你現在明白了嗎?我媽當年為什麼那麼害怕,為什麼拼了命也要帶我逃走。她不是怕譚東臨對我不好,恰恰相反,她知道譚東臨會把我當成最完美的‘作品’來培養。”
“她真正怕的是,我會耳濡目染,會潛移默化,最終……變成和他一模一樣的人。”
那種恐懼,是刻在骨子裡的,是看著深淵,唯恐自己也被深淵吞噬的恐懼。
梁三傑只覺得喉嚨發幹,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那……我們第一次見面,就是你媽帶著你逃出來,但你們走散了?”
“不是走散。”譚君祥輕輕搖了搖頭。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沉澱下來的疲憊,“我媽很早就失蹤了,杳無音訊。”
“失蹤了?!”
“她不見了之後,我想出去找她。可我又能去哪裡找呢?我根本不知道她在哪裡,甚至不知道她是生是死。我更不敢隨便向人打聽,譚東臨的眼線無處不在,不等我找到媽媽,他們就會先找到我。”
“不過現在看來……躲躲藏藏根本沒什麼用。你看,這不還是被抓回來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