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哥已經在地上鋪好了草蓆。
陸意屏把爸爸放下來,隨即聽到骨骼“咯吱咯吱”的響動聲,他立即托住爸爸的頭和頸部,像大人抱嬰兒的姿勢。
爸爸的眼睛發直、變白,在這一刻,陸意屏好像不認識他了,但摸著尚且溫熱的身體,感覺還是熟悉的爸爸。
陸意屏突然覺得,眼前的這個只是一個軀殼,他的爸爸已經從這具軀殼裡離開,去了他嚮往的地方。
然而儀式的緊迫不允許他們停下來傷感。
媽媽匆匆取來壽衣,催促他和妹妹趕緊搭把手,給爸爸換上。
等壽衣換好,屋外淅淅瀝瀝地飄起了小雨。
爸爸的眼睛徹底閉上了,閉得很緊。
堂哥說,這說明爸爸走得很安心。可他的嘴巴卻微微張著,牙上還殘留著一點血跡,是剛才牙齒磕到下嘴唇時咬出來的。
陸意屏回到屋裡,取來濕紙巾,雙膝跪在草蓆上,一點點將爸爸牙上的那抹血跡擦拭幹淨,而後將爸爸的嘴唇合上。
可這具軀體的主人已經走了,它無法再自行閉合,陸意屏只好一直用手輕輕捏著,直到它逐漸變得僵硬,終於無力再開啟。
過了片刻,堂哥拿來一條棗紅色的薄毯,將爸爸從頭到尾蓋住。
接下來,便是漫長的守夜,他們只能靜靜地等待,等明天師傅過來,完成下葬儀式。
雨,一直滴滴答答地下著。
媽媽和堂哥他們一家聊著天,聊著聊著,話語間又開始充滿火藥味。
“我早說了這間祖宗屋要修,我們願意出三分之二的錢。”陸媽媽說,“你們就是不答應,這下好了,一個接一個地走了咯。”
“我們哪裡還有錢。”大伯母嘆氣道,“家裡有三個小孩要上學咧,你又不是不知道。”
此時堂哥的兩個孩子穿著拖鞋蹲在長著青苔的牆角處,低著頭,他們比同齡人更沉默寡言。
“你們看這屋,這麼破,還漏雨。”陸媽媽繼續憤憤不平道,“之前二哥走的時候,師傅就說了,趕緊把祖宅修好,不然還得有人走,你們不聽。”
堂哥一家被她說沉默了。
陸媽媽重重嘆了口氣:“反正現在我們家老陸也不在了,我心都寒了,你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我也不想管了。”
風從後門的破洞吹進來,形成一股穿堂風,坐久了有點冷。
陸依人靠著門框玩手機,忍不住說了句:“別吵了,煩不煩?”
陸意屏坐在草蓆上,挨著爸爸,他把腳塞進爸爸的小被子裡取暖。
他自動遮蔽了那些令人心煩的爭執聲,一直望著屋外,雨珠一滴一滴地從瓦片上滴落下來,砸在水溝裡,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成了他此刻的世界裡唯一的聲響。
然而很快,這份“清淨”被徹底撕碎。
中午飯點,他們輪流去吃飯,陸意屏和陸依人最後吃,吃到一半時聽到外面又傳來激烈的爭執聲,隱約聽到什麼“你兒子”、“我女兒”。
“怎麼又吵?煩死了!”陸依人頓時沒了胃口,摔下筷子,“烏煙瘴氣的,過了頭七我就走。”
“好像是上屋的二伯母。”陸意屏停止咀嚼,仔細辨別屋外的聲音。
這二伯母的爺爺和陸意屏的曾祖父是兄弟,所以算遠房親戚。她生了四個女兒,一直想要個兒子,要不上,加上女兒們的成績都不好,總覺得別人瞧不起她。
近年來,女兒們一一嫁出去了,陸意屏和陸依人這兩高材生卻遲遲沒有訊息,她頓時揚眉吐氣了起來,每次碰到陸媽媽和陸意屏都要陰陽怪氣幾句,以往陸意屏都忍了。
但今天不行。
陸意屏伴著吵架聲把飯吃完,擦嘴、漱口,整了整衣領,走出去。
“哥?”陸依人察覺到他的氣場不對,跟著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