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又過了多久,有人起夜,像道幽魂,從走廊的這頭,緩緩地、緩緩地,朝著走廊的盡頭踱去。
陸意屏就在這無邊的黑暗裡,想著沈君堯。
世事無常,到這會兒,“愛沈君堯”成了陸意屏唯一可以為自己做決定的事。
他像揣著一顆過期的糖,用紙巾珍惜地包裹著,累了,便拿出來舔一舔。
無論之前有什麼想法,從這一刻起,陸意屏都決定,他要永遠愛他,永遠想念他。
第二天,陸意屏和媽媽陪著他爸去做各種檢查。
檢查結果很不理想,膽道堵塞,癌細胞已經擴散到肺部。而他爸爸的身體狀況已經無法承受任何手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過一天算一天。
“家裡人都到齊了嗎?”醫生問。
“還有一個妹妹。”陸意屏回答。
“是這樣的,到了最後病危的時候,你們商量一下要不要進icu。”醫生接著說。
“我們不進!”陸媽媽急忙說道,“他爸爸之前就說過,不想那麼痛苦,不想被插管,不想被電。”
“確實會很痛苦。”醫生點了點頭,“如果是在醫院去世的話,就只能拉去火化。我知道我們這邊大多數人不希望火化,都想土葬。但還是要徵得所有家人的同意,你們說是不是?所以,最好打電話問一下妹妹。”
陸意屏明白醫生的意思,就是擔心家屬意見不統一,過後來鬧事。
他給陸依人撥通了電話。
“哥?”
“你現在有空嗎?”
“在上班呢,不過沒什麼事,你說吧。”
“爸昨天來醫院了,醫生有些事情要跟你說一下。”陸意屏說著,把手機交給了醫生。
醫生非常耐心地跟陸依人溝通了一會兒。中途,陸依人沒了聲音,估計是哭了,醫生也沒有催促,而是耐心地等待了一會兒。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他們一直留在醫院。畢竟醫院有各種裝置和藥物,能在一定程度上減輕痛苦。
陸意屏親眼看著他爸爸的身體一點點惡化,先是腿部腫脹,緊接著小腿的面板開始脫皮,滲出血水。
每到晚上,他都疼得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睡。
陸媽媽也不再去賓館休息了,整夜守在爸爸身旁,輕聲安撫著他。
這是陸意屏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父母如此親密。
病情稍有緩和的時候,陸爸爸會和3號病床的叔叔聊天。這天午飯時分,兩人聊到“過橋”,那叔叔說他女兒已經聯絡好了師傅,會幫他做齋,過橋。
這個橋,就是奈何橋。
陸爸爸曾經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對這些迷信說法向來嗤之以鼻。然而這幾年生病後,他的觀念漸漸發生了轉變,變得越來越迷信。
“我是沒人幫我過橋的啦。”他說。
陸媽媽連忙安慰道:“你有兒子有女兒,怎麼會沒人幫你過?”
陸爸爸聽了,便不再多說什麼。
原本陸意屏以為,爸爸至少還能撐上一兩個月。然而世事難料,在這期間,疫情愈發嚴重,逐漸在陪護家屬中蔓延開來,最終也波及到了癌症患者,這無疑是雪上加霜。
3號床的阿叔,平日裡吃飯最香,可一夜之間,人就沒了。
阿叔走後,病房裡的氣氛愈發壓抑,其他人都沒了胃口。陸意屏雖然也沒什麼食慾,但為了有體力照顧爸媽,他還是每頓都堅持吃。他一邊發著燒,忍著身上的惡寒,一邊照顧著爸媽,偶爾還會幫4號床的叔叔擦洗身體。
人們都說,臨死的人是有感覺的。
這天早上,陸爸爸突然說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