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墓地很古怪,每一個破舊的墓碑上都燒錄著數字,雜草周遭隨處可見晶瑩剔透的純白水晶蘭,不知何時,天空下起了細細飄雪。
“牧師說的神秘守墓人……是那個嗎。”
在最後一排墓碑前,一位衣衫襤褸,佝僂著背的矮人在徒手挖著什麼,她帶著兜帽,露出的白發蒼蒼,一雙手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和歲月在身上蹉跎下的折皺。她太過投入了,以至於顧私病他們來到面前都不曾抬頭。
“為什麼要挖新娘?”顧私病認出裡躺著的是前幾天被兩個公會帶走的新娘屍體。
老嫗遲鈍的反應過來,驚嚇般抬頭,又急忙拉下兜帽,不想讓人看見她的臉,擋在前面的手止不住顫抖,也許是沒力氣了。她彎長的指甲縫裡陷滿泥垢,面板像剛從土裡挖出來的枯樹皮,輕輕一碰就會斷裂。
哀悼者神情緩和下來,盡量放低聲音:“不要怕,老奶奶,我們是來埋新娘的。”
話落,老嫗整個人安靜下來,她透過指縫往後看去,這幾個人的身後確實站著一位紙屍新娘。
“……”
老嫗緩慢挪開位置,她走得每一步都分外艱辛,彷彿油盡燈枯,卻強撐著。她渾濁的眼珠大概看不太清,因為腳下過於倉促而不小心磕絆了下,被哀悼者及時扶住。
但老嫗瑟縮著躲開了,把頭放得很低。
“不過……我們埋進去的話,也會再被你挖出來吧,所以我們就不埋了。”顧私病微笑,轉而道:“來談談吧,祭司。”
被認出身份的老祭司有些意外和窘迫,她沉默了會,好像是許久沒和人溝透過,但看面前的幾人很面善,才用沙啞粗糲的聲音道:“外鄉人……明天之前就離開村莊。”
明天就是神祭了,老祭司的意思是讓他們在神祭前逃走。
“如果不呢?我們很想看看樹神是什麼樣的,世界上真的存在神嗎?”顧私病試探著她的底線。
“怎麼可能有!”老祭司意識到自己有些激動,頓了頓,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我認得你的聲音。”
“是你們拿走了我的筆記吧……外鄉人,我不知道你們想要做什麼,但神祭,絕對不能去。”
“為什麼?很危險嗎?”哀悼者問。
老祭司喃喃自語:“會死的,所有人都會死的啊,除了我……只剩下我……”她緩緩摸上自己鬆鬆垮垮的臉肉,面板已經潰爛壞死了,連她自己看了都惡心。
“其實你知道我們想逃也逃不掉吧。”顧私病適時的面露傷感:“在死之前,我想知道筆記的後續。”
老祭司神色複雜的看了眼他,樹神的視線暫時照不到墓地,她嘆了口氣:“巫家村其實早在很多年前就衰敗了,是那古藤樹重新構造了迴圈,將它維持在虛幻的輪回裡,偶爾才會時間錯亂,露出本來的面目。”
“我多想就這樣去了,一了百了。可因為它……樹神,我變成這副不人不鬼的模樣,永遠都死不了!啊啊啊——!”大概是終於找到了可以傾訴的人,老祭司幾乎把這輩子的怨氣和孤獨全喊了出來,但她喊完後嗓子幹啞難受,震著胸腔咳了幾聲,大口喘氣,要把身體裡的五髒六腑都嘔掉才暢快。
樹神賜予了她永生,但也是充滿惡意的詛咒。
過了會,等老祭司情緒穩定下來,哀悼者接著問:“那新娘又是怎麼回事?”
“……她們是被樹神選中的祭品,它認為,在紅事的歡喜中變成的白事最為痛苦。當信任的村民對她們展露惡意,等新娘們的神智失控,産生對村民更為濃烈的惡與恨,那時的血骨最為滋補。”
“這裡的人完全是瘋魔般追隨樹神的神經病,畢竟沒人能拒絕樹神的恩澤,即使樹神要求他們殺死自己的親人。可它恐怕想不到,承受著記憶的我同樣支撐著這場迴圈,以至於它自己也被困在巫家村裡。”
“我成了它的幫兇,但我請求它為新娘們留下一具完好幹淨的皮囊,也是我親手將她們織成了紙屍,破損的地方就繡成一朵朵桃花……只是沒想到,她們還有些微弱的意識,卻身不由己,我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她們被埋進土裡該多害怕啊,又悶又黑,她們最後去哪都好,總比留在那裡好。”
話閉,老祭司若有所感望向三人身後的紙屍 ,溫柔道:“過來,讓我看看你……”
紙屍新娘竟真的跳了過去,緩緩俯身低下頭,老祭司掀下了新娘的白頭布,雙眼幹澀刺痛,有淚模糊了視野,懷念著:“原來,我曾經……這麼漂亮啊。”
【恭喜魔女夜話公會成功找到一位理智的村民,任務一相應積分已計入系統。】
等三人回到村長家的時候已經天黑了,便早早收拾整頓,好應對明天的神祭。
臨睡前,時安的心口突然跳了跳,對於明天的神祭,他總有種慌亂不安的預感,下意識緊緊抓住顧私病的手,吐息交纏。
“……哥哥,我怕。”怕一覺醒來你就不見了。
顧私病對上他黑漆漆的眼眸,打了個哈欠,在他手心上畫圈安撫:“你什麼時候這麼膽小了?”
“那哥哥,我要你保證,明天絕對不能離開我半步。”時安一字一頓,定定道。
“好吧,我保證。”
顧私病被時安按進懷裡,他想,明天的事明天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