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興麼,不曉得。
但銀環拎著藥箱出門的時候像是高興的,陽光暖暖的灑在他的臉上身上,他微微眯起眼,不遠處樹蔭下的人便快步過來用袖子給他遮陽。
也不管同樣趕來的郭靖,銀環張手投入黃藥師的懷抱裡,鼻尖蹭過他的脖頸,深深地深深地埋入他的懷抱,嗅著他身上與自己同出一塊皂角的衣物的香氣。
纏繞在骨縫深處的冷意,一點點收縮埋藏起來,好似被陽光溫暖烤化,卻又在深夜寂靜無人時捲土重來。如附骨之疽,除之不盡。
這傷口何時能癒合呢,也不曉得。
你曾經短短的將我放在心上最重的位置,最終又讓我跌了下來。便如同這短暫的暖陽與擁抱,與總會來臨的夜晚與寒涼。
得而失,失而得,你永遠有最重要的人。而我永遠記得愛意一點一點扭曲恨意一點一點滋生,無有醫藥無從自愈,只能任由過往燦爛腐爛,那無能為力無可挽回的滋味。
碎掉的東西再小心仔細拼拼湊湊,疤痕依舊如黏連的痕跡一般縱橫交錯,猙獰醜陋,難以遮掩消抹去。
你看,這是你曾經最心愛的泥偶,在你不再那麼喜歡他的日子裡不小心將他遺忘在了視窗,風吹雨打多日後泥偶成了一堆碎泥巴。你費盡心力,小心拼湊完整,捧回手中安置,日日夜夜看得久了,認為手中不複光鮮的泥偶有了別樣的面貌,即便泥偶破舊,他也還是你現在最心愛的泥偶。
銀環不是無法選擇的泥巴人,也不想做一隻泥偶。
黃藥師是他非要強求也想得來的人,是他帶著滿身疤痕也要再次擁抱的人。
只奈何,愛恨皆不由人,也從不由人。
“師父。”他靠在他懷裡,貼著他的肩膀小聲笑著說,“我想和你一起去好多好多地方。以前吃到好吃的想到你,喝到好酒也想到你,看到山河錦繡四時風物都想你。想著,要和你一起來看,一起嘗嘗,好吃好喝好看有趣的都想與你分享。”
他抬起頭,眉眼彎彎,笑意盈盈,“你陪我去吧。”
黃藥師指尖微動,順過他鬢邊微亂的發:“好。”
銀環略微低下頭,笑著將臉頰貼近他的手掌。
……
要路過一年四季,要走過漫山遍野,要很長很長的時光與路途將過去的錯失彌補。
銀環披著紅色的鬥篷,風毛是白狐毛,紅的豔白的清。
為了配上這鬥篷,銀環將青色的裙子換成了桃粉色,站在鏡子前一瞧,差點兒不認識了。但還是很認真的在眼角下描了桃花,將耳墜發飾也通通換了成套的。
拎著裙子快步下樓的時候好像也被外頭喧嚷的燈火煙花所感染,迫切又期待。
黃藥師等在樓梯邊,望見他時目光恍惚了一瞬。這般場景,如同穿梭了時光,將過去與現今重疊。
銀環第一眼沒瞧見人,下了樓發現人就在下頭一直瞧著他的時候又莫名窘迫起來。沒等他開口,黃藥師已兩步走到了他面前,伸手幫他理了理鬥篷的兜帽與落在帽子裡的長發。
乖乖待著沒動,等黃藥師整理好後銀環才後退一步轉了個圈,裙擺上的桃花層層疊疊繽紛絢爛,紅色的鬥篷襯得她清豔而不媚俗,而他一笑更是明媚不可言。
比起月白淡青水藍等等,黃藥師總覺得銀環更適合紅色。要足夠絢爛足夠明亮,要他放肆大笑喜怒隨心。
“好看麼?”銀環問他。
黃藥師垂下眼,複又看他,道:“世無其二。”
銀環滿意了,摟住黃藥師的胳膊。
“走吧,我們先去街上,晚了佔不上好位置了。這兒的舞獅子很有意思,一條隊伍能照亮二裡地呢。”他拉著他邁過門檻,一一細數著,“我記得這地方的浮圓子格外香甜。唔,還是先買燈。你要放燈麼?上元節總是要放個燈許個願才算是過節嘛。”
靈動活潑的獅子,各式江湖雜耍把戲,燈火輝煌確實拉出二裡長。
黃藥師握緊銀環的手腕,怕他淹沒在人群裡走丟了。
銀環啃著糖葫蘆不小心湊太近,差些被火把上一下子高漲的火燎著頭發。
表演的是個年歲不大的小夥子,差些被嚇著。銀環對他笑笑,趕緊扭頭鑽進人堆裡。
黃藥師被他拉著手往人潮洶湧紅塵滾滾裡一路拽。人群摩肩接踵,小販的叫賣聲不絕於耳,街道兩旁無數各式各樣高高掛起的燈籠與無數路人臉上的各式鬼面具將此時此世渲染得光怪陸離,不似真實。
一聲轟鳴,煙火接二連三在空中綻放開。
無數人面鬼面,無數燈火輝煌耀眼,在逆向的人流裡那個人回過頭,風將毛絨絨的風毛吹拂他的面上,將容貌輪廓都模糊了,只揚起的笑明媚而動人。紅色的鬥篷明豔如烈火,灼灼奪目,近要從眼睛刺進骨肉裡。
心口好似被巨石擊中了,疼痛且喘不過氣來。但手卻忍不住更深更緊的交握,不肯放鬆一分。只怕,失散在這紅塵滾滾人潮洶湧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