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環將臉貼在黃藥師的臉上,聽著對方的呼吸,感受著對方的心跳,細細品味著被許諾的一生一世。
他什麼也沒說,好像也什麼都說不出來,有那麼片刻,心海安寧而靜謐。最後他只是偏頭吻了吻對方的鬢發與臉頰。
這個人的未來應該終於如他年少時所願,完完全全屬於他了。
他低低詢問:“師父,今時今日,你愛我什麼呢?”
江水夜風晃晃悠悠拍打江上舟。
水聲風聲裡,有人漫漫沉寂,最後回答:“愛你如行雲。”
行雲變換,月常圓缺。離合聚散,剎那相知。
他們其實沒有在最合適的時候遇見對方。冷瀾風太過年少倔強,不懂人心,不知後退。黃藥師亦乖僻自負,最是性烈時候。他們錯過得實在不冤枉。
只是偶爾銀環在人影憧憧裡回頭望見黃藥師時難免想到,若是當年他大個十歲遇見他,是否能有個好結局。
不知道,也沒有機會知道了。
在只有粉飾太平才能得到的一生一世裡,心裡頭的疑問是不能問出來的。
問了,便難得善終。
只是他好像又一次,又一次得到了黃藥師全部的偏愛。一時歡喜過後,湧上來卻是貪婪與不滿足。
何必要十成十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得到了不就很好麼。可終歸是他心性向左,偏執古怪,非要與自己作對。
於是借酒裝瘋,言語為刃,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後也不盡然滿意。
大概是因為遺憾終究是遺憾,錯過的到底追不回,而他堪不破想不開,便最易作繭自縛,不得開懷。
夜色沉沉,黃藥師悄無聲息的坐起身望向身側睡得蜷縮成一團的人。藉著如霜月色凝望許久,終於伸手撫了撫對方的臉頰,取走了一縷長發。
第二日,銀環迷迷糊糊蹭著枕頭醒了半晌的神,伸手在另外半邊摸索找人時在對方的枕頭上摸到了一縷頭發。
眯著眼睛撐起身一看,原是一枚同心結。
一團漿糊似的腦子陡然清醒,小小同心結被捧在手心裡,只有仔細再仔細才能從全然混合幾乎不分彼此的發絲裡分辨出兩個人的痕跡。
銀環細細分辨著哪一根頭發屬於哪一個人,分辨久了,眨了下眼睛才發現眼中幹澀,竟想落淚。
他小心的將同心結攏在手心裡,腦海中一時竟不知道要想些什麼好,又或者是想得太多太滿反而呆住了。
他一心一意念著的愛人也來愛他了。
這世上愛一個人是很難徹底掩藏的,何況黃藥師並不曾遮掩。每一日,每一日,他望來的眼神,擁抱的溫度,下意識伸出的雙手,一切的一切都在讓銀環相信那個人一點一滴彙聚而來的愛意。
但他為什麼還是不夠高興。
欣喜若狂的滋味他是品嘗過的,如今將自己上上下下從裡到外搜刮個遍卻也沒找出半兩輕松雀躍。
明明,明明也不在意他從前愛過什麼人,只想要從今往後的天長地久而已。
便是他自己也是曾愛過別人的,這並不是一件多麼難言說於口的事。那麼黃藥師愛馮蘅這件事如何偏偏如鯁在喉,看不開。
銀環眨了眨幹澀的雙眼,終於緩緩闔上,露出個無奈何的笑來,再不能自欺欺人。
他想,大概是因為,他愛著的人在他與馮蘅之間選擇了後者吧。而後,他的前半生便與後半生徹底割裂。人對越親近的人總是索取越多,愛極了反而易生恨。他對馮蘅無怨懟無憤恨,現在想起來也不覺得如何,畢竟他心中愛恨都與她無關。
那些狼狽的不甘心的不堪回首的,只好通通去恨黃藥師。
不怪他,愛與不愛都不是錯,只是心頭意難平,沉痾難自愈。
沒有辦法,這世間到底還是有比擁有更重要的事情。在黑暗裡,他品嘗著此時此刻千頭萬緒的滋味,然後緩緩緩緩將一切吞嚥。
等黃藥師端了飯菜進屋,銀環的模樣已與平時無異,只是絕口不提那枚同心結。他不提,黃藥師便也不問。
問也是問不出什麼的。
一頓熱飯進了肚子,銀環便又能若無其事的笑起來,問黃藥師要不要找《九陽真經》去。
九陰九陽,一聽便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黃藥師點頭後,二人收拾收拾便利落的離開了此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