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太太,是您在裡面嗎?府裡的賊跑啦,現在老爺下令讓全府搜查……”
希芸皺眉,說:“不在這,別進來!”
然而話落地時太遲,一群人烏泱泱已然推開了門,希芸緊張地掐住手指,轉頭一看才發現,原先媯越州站立的地方竟然已空無一人。她佯裝鎮定等著這群人搜完又出去,才忙著要去開窗。
“這兒。”媯越州的聲音卻從頭頂傳來。希芸抬起頭,瞪大眼睛望著她輕松坐靠在房樑上的情景,驚訝地說不出話來。她沒忍住左右環顧了一番下面的牆壁與擺置,思索她是怎麼上去的。
沒等她想出個一二三的,那邊媯越州卻已經又跳了下來,希芸沒看清她的動作,只能倒吸一口涼氣。她後退兩步,望著對方的神情像在看一個怪物。
或許正是這種想法,讓她在找到那本《古西羅尼文大字典》遞給媯越州的時候,態度又是肉眼可見地順服了許多。
“七天後,”最後她甚至用上了敬語,“請您千萬記得。”
媯越州見她身體繃直不敢多動彈的模樣,笑了下,臨走前便將那本被她丟來的《金蘭傳》擱在了那瞧著便能頂起一杯水的頭頂上。
媯越州拿著那本大字典出門後,心中對這顧府鬧賊一事好奇,索性藉著觀察又悄悄潛到了前面顧聞先住處的屋簷之上——這時似乎已排查完府內無人,大部分人又向外去了。她掀開一頁瓦片,果真便瞧見一個纏著繃帶的人氣沖沖正在打電話,他身後不遠處還站著正抹淚的三太太木繁繪。
“……劉副司……孝源,難道你果真能容忍得了一個女人長久騎在頭上?如今我要抓的這人——正是通緝令上畫的那個小妮子——她手中可正握著啟明一案的關鍵證據!我已經審出來了,那小妮子必然會往啟明女校去!我現在調不出人手,你莫非也要等著侯著,讓人平白給魏央拿住了不成?”
深夜,啟明女校校監值班室裡,輪值晚班的何衷我剛剛摘下眼鏡準備就寢,值班室的電話鈴聲卻驟然炸開。她給唬了一驚,還沒來得及披上衣服便三步並兩步地走上前將電話接了起來。
——是個乍然聽起來很懵卻也不陌生的聲音。
“何衷我,出校門,去找個女孩!等著我。”
……
何衷我放下電話,心中不解埋怨又憤憤不平,對著那通電話罵罵咧咧,手中動作卻半點不停,最後拿上手電就忙跑了出去。
夜裡,鳳妮也在奔跑。
她耳邊除了能聽到自己的呼吸,就是後方那越來越近的狗吠聲。原本她堅決拒絕了那個丫鬟姐姐說的什麼換身衣服明天再走的話,好不容易從那高宅大院裡出來,再不敢多耽擱就向啟明女校的方向去——就算沒有李嬸的指路,送報跑了這麼久的她也能摸得清楚方向。可沒過多久,身後居然又傳來了哄鬧的腳步聲和吵嚷聲,鳳妮聽了一耳朵“賊”就更不敢再留,只能加快腳步,又藉著夜色繞路躲避著。這已足夠驚險,沒過了一會兒,竟又有了汽車鳴笛的聲音,車燈四轉,下來的人還拉著幾條狗來了!
鳳妮嚇得哭都哭不出來了,只能死命向前跑著,可終於被只大狗追了上來,它“吭哧”一聲就咬住了鳳妮的下衣擺。鳳妮“啊”的一下慘叫出聲。
“人在這裡!”
越來越多的腳步聲越發緊促,鳳妮癱在原地,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好在這狗只叼住了她的衣服,卻並不急著咬人。
鳳妮回過神,見燈光照來,心一狠就將那被狗咬住的衣裳撕下了一大塊,丟下轉身便爬起來,繼續向前跑。偏偏這時,前方卻也照來一道光亮,鳳妮只道是再無出路,一時間心如擂鼓,雙足發軟,又險些撲倒在地。
“等等,”前面這來人卻是個女人,竟然快步過來扶住了她,又仔仔細細打量著她的樣子,問道,“你是來啟明女校麼?”
這個人的懷抱在夜風中是如此溫暖,鳳妮想應是,張嘴卻“哇”的哭了出來。
何衷我忙摟住她安撫著,還不太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便見前方喧鬧著又圍來了許多人,打著燈、牽著狗,氣勢洶洶的。
“什麼人?敢阻攔警政司、巡捕房辦案?!”
一道燈光故意向何衷我臉上打來,她側臉避了避,又將那孩子先推去自己身後,挺直了身板怒聲道:“我是啟明女校教務處主任!這是啟明女校校門口,學校駐地,你們怎麼能在此哄鬧喧嘩?!”
“啟明女校?”對面又冷笑一聲,“抓的就是你們啟明女校的!”
何衷我轉眸便盯準了那個出聲的人,冷聲說:“你說這話,要負責任!我已經給校長賀良徵致電!警政司就真能猖狂至此?要在我啟明女校公然製造恐慌危險,號稱新時代‘平等’‘自由’的內閣一黨若是如此行事,又與流氓土匪何異?”
她一人護著個孩子與數人對峙,姿態挺拔,聲調激昂,自有一股寧折不屈的骨氣在。對面一時不語,片刻後方有一人笑眯眯走了出來,自我介紹是警政司總警監李和。
“……這孩子是之前‘集會謀反’一案的重要幹系人,當日在街上逃了許多人都瞧見了,我也能理解何主任教師仁心,只是就此耽誤了公事,咱們卻也不好向民眾交代了。”
“你說民眾?”何衷我分寸不讓,反唇相譏,“那日裡也是為了抓人在大街上鬧得沸反盈天,警政司如此行事又激起了多少民憤,你們比我清楚!這時候怎麼還敢說得出‘民眾’二字?!民眾就是讓你們深夜喧嘩學校駐地?民眾讓你們牽著狗來追孩子麼?”
這話就差指著他們鼻子罵“畜生不如”了,饒是李和也微微斂了笑意,但還是擺出勸誡的姿態:
“我們行事自然是一心為了人民,可也總有疏漏之處。如今‘集會謀反’一案幹系重大,這危及國家政體,非同小可啊!政宰更是親簽密令,此案早一日查清,國家不就多一日太平麼?何主任應該理解啊。”
“這麼說前幾日巡捕房也是拿著政宰密令去搜街的?”何衷我冷笑道,“搞得雞飛狗跳民怨沸騰,這也是政宰的意思?”
“你——”
對面巡捕房裡有人見她軟硬不吃不免氣急,見李和同樣不語,便大喊道:“這女的胡言亂語、勾結逆黨,給我把她一起抓起來!”
眾人齊齊應“是”的聲音還沒落下,突然又有一陣急剎車的聲音尖銳傳來,原本圍得滴水不漏的人牆霎時便被這聲音轟開了一道口子。警政司諸人望去,才見那黑色小轎車裡已邁步走下來一人。這人說熟悉也不夠熟悉,說陌生也不太陌生。這時手燈車燈齊齊靜默,倒是沒一個敢朝上照的了。
“警政司、巡捕房,”媯越州腳步站定,將打量的視線收攏,最終定在了李和身上,她一字一句地緩聲開口道,“該說什麼,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