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太太覺得手腕累,一瞧那張紙還拎著呢,於是將它又交給了丫鬟。她見鳳妮急切上前接過來,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問:“我問你,‘繁繪’這兩個字——‘木繁繪’這三個字,怎麼寫?”
木繁繪正是三太太的名字。這名字還是她那個早死的媽給她拍板定下來的。她媽媽同樣不通文墨,家裡窮,可生得美、會跳舞,是這京都圈內洋場上有名的舞女“交際花”,有過不少的情人。“繁繪”這名字是她從某個詩人情人寫的十幾個名字裡特地選給自己女兒的。可惜她老得快,也死得早。她的女兒同樣也走上了她的路子,唯一比她好命一點的地方,大概就是趁著年輕傍上個大款傢了。
“我給你寫了……”鳳妮是真不會寫,只能硬著頭皮問,“你才放我走嗎?”
木繁繪這時偏瞧出她的心虛來,頭一擺,嗤笑著說:“不會就不會!我打量你這娃娃能寫幾個字?才上學的年紀——還沒上學校呢!會寫個‘一二三四五’就算是識字的?也能來糊弄我?哼,我這三個字,可都是大學士詩人才寫得出讀得明的,你要學寫,那還早著!”
鳳妮將失而複得的大紙再度貼身藏在口袋中,低頭不語。
“你給她換身新衣裳,曉敏,”三太太見她沒話說也不怪,吩咐了聲,已經轉身要走,“天明瞭再把她送出去。還有李嬸,也別關著了。”
曉敏應下,餘光中瞧見曉玲那張氣得鼻歪的臉,心中又是好笑。李嬸能進來做事,是三太太發了話,偏偏這李嬸就是和曉玲合不來,而作為三太太身邊的得臉丫鬟,曉玲又瞧得出三太太似乎對這李嬸頗有厚待寬宥,不免擔心李嬸會冒頭替了自己,可不就越發掐尖地要將她壓下去了。
曉敏性子內斂,心細如發,倒是從三太太的只言片語中推斷出這李嬸恐怕之前曾對她有恩,這才得了機遇。
木繁繪發完話就走了,處理完這些事她還得去瞧顧聞先的情形。到房間等了一會兒,才送著私家醫生出來。那私家醫生顯然清楚顧聞先的脾氣,也不多說旁的,只是囑咐木繁繪好好看顧、讓病人臥床修養、戒驕戒躁等等。木繁繪聽得頭暈,終於將人送走了,突然想到了什麼,問身邊自覺跟了一路的不敢說話的曉玲:
“小老四呢?今兒老爺回府,她那裡還沒個動靜?”
曉玲忙上前回道:“沒呢。聽說四太太一直在屋裡看她那些子書,今兒別說出門了,打發人來問個信都沒有。”
木繁繪皺皺眉,罵了句“怪人”也就不再管了,誰知再回了臥室,顧聞先已經醒了,手裡還拿了張僕人們每日在床頭櫃上更換的報紙舉著看。木繁繪快步走上前,顧聞先聽見腳步聲卻一把將那報紙拍下。
“方才那個女孩,家裡進的賊,快把她捉來!”他激動地拍著床喊道,“快去!”
木繁繪愣了,眨了下眼睛還沒反應過來,便瞧見了那報紙上一張跟柴房裡的丫頭肖似的畫像。
她不明所以,說:“那不是賊,我問清楚了,讓曉敏帶著放人了呀。”
顧聞先聞言目瞪如牛,仰在床上一口氣險些沒能上來。
“……笑什麼呢?”
媯越州從桌前一抬頭,便瞧見姚奉安摟著秦襄儀在輕聲笑,一邊笑著還一邊疑似向這邊指指點點。
“說起你從前飯點不吃,半夜起來吃了我特地排了好長隊才買到的達輝蘭牛排,還嘴硬不承認的事。”
姚奉安一邊說著一邊走了過來,瞟見她桌上這些字元,心知她這是將工作又帶了回來,便只是說:“一起吃飯。”
媯越州將身子靠在椅背上,帶著些懶散開口道:“……現在這不是從督政署食堂裡特地帶了不少好菜回來麼——牛排也有。今天署裡正好來了客人,我已經吃過了。”
姚奉安盯著她,搖頭說:“你必然是中午吃過,晚飯還沒用。”
媯越州不說話,因為她猜對了。也不知什麼時候起,姚奉安練就了百分百識別媯越州假話的技能。
“我還有事要忙,”媯越州轉而說,“這事急得很。”
“一頓飯的功夫耽誤得了什麼?”姚奉安面露不贊同,“你忘記了小時候營養不良的時候?再或者吃飯不規律萬一胃痛,那怎麼辦?”
姚奉安總不能忘記媯越州曾經吃苦受累的日子,哪怕到了現在,對她的飲食睡眠也是頗為關注。
媯越州有些無奈,她深以為總把她當“孩子”看的姚奉安是世上最難纏的人——偏偏在這個世界,她還真算是她的“孩子”。媯越州深吸一口氣,正想要不要佯裝出門,實則趁機將她和跟進來的秦襄儀一起關出去,卻意外發現一直默不作聲的秦襄儀似乎望著桌子上的字元出了神。
“襄儀?”
“嗯?”秦襄儀回神,望見媯越州的眼神,下意識解釋道,“這個……我好像知道。”
秦襄儀原本正略帶羨慕地望著姚奉安和媯越州二人講話,不過偶然間才瞧見這擺在桌上的字元,凝目去瞧,竟越發覺得眼熟。
“……是古西羅尼文,”她喃喃出聲,伸手先後點過在紙張上方的幾個字元,說,“這幾個字元連起來的意思,是‘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