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荷華不動聲色,只道:“今日計劃大成,琪兒,你使人去告知閣主一聲。”
琪兒應下,又道:“今日……老爺那邊遞了信來,夫人要看麼?”
趙荷華微微閉了下眼,卻搖頭,道:“收起來罷,我得空時再說。還有旁的事麼?”
琪兒道:“還有……四公子房裡的一位小妾,最近吵著要回家去,她孃家人也鬧著來接。”
趙荷華沉下臉來,道:“從前元兒在那一屋子鶯鶯燕燕裡最寵愛她,令她討盡了好處、出光了風頭!元兒也沒正妻,怎麼叫她守孝一年都不肯了?!你傳我的話回去,將她鎖起來不許吃飯,什麼時候明白了道理,再在朱家當個人!她孃家再來人就打出去,難道我們連幾十兩銀子都出不起麼?”
琪兒又連連應下,末尾想到了甚麼,道:“夫人,素家莊素莊主也來了信。”
趙荷華聞言一怔,自與素非煙接觸之後,她便有意同這賀嬰的女兒拉進關系,今兒送名畫古茶,明兒給珍奇東珠,然而素非煙的反應始終淡淡。如今卻是第一回寄信前來。
“她的信自然是要看,”趙荷華道,“咱們回去罷。”
“甚麼……”楚人修將耳朵貼近母親的唇部,竭力要聽清她含糊不清說的話,“甚麼‘回去’?回去哪裡啊媽?”
何懷秀吞嚥著呼吸,目光始終難以聚焦,一時落在那已然大亮的高空之上,一時盤旋在女兒烏黑的發頂,一時又望向了媯越州微微擰起的眉宇。
——要是、要是一切都未曾發生,還能回到過去麼?
她給不出答案。此時何懷秀恍惚回憶起自己的一生,只覺得那彷彿是了無新意的舊曲,回蕩在斑駁不明的光影中;像是一個人垂著頭在夜間走路,如此沉穩而妥帖,卻又提心吊膽、躊躇不安。
她最是難忘的時候,是提著槍去刺殺太陽之時,後來太陽終於跌落,她墜進無邊的黑暗中,於是只能摸黑行走。
——不會有永遠的、為她閃耀的太陽。
她不知自己究竟是對了、還是錯了。所以她掙紮著問了出來,她問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女兒、一開始就被她利用的女兒、與她相似又絕對不同的女兒。
這次的話楚人修聽得清楚,她雙目紅腫,急聲道:“不,不,你沒錯!錯的不是你!我知道……我理解你,媽……”
話音未落,她的小臂卻被母親的手用力拽住,力道很大,彷彿已用盡了這個瀕死之人的氣力。
“不。”何懷秀抖動著嘴唇,露出一個不成樣的笑來,“你不要、不要理解我。”
直至此時,生死一線,她才能終於坦然明白——原來在惘然之內的,那些積鬱於心的情結,竟是是難為人言的後悔與遺憾。可她在後悔甚麼?這畢生好似不留遺憾的也只有複仇那一回事了。可她如今不想死了。
何懷秀十分、千分、萬分地想要繼續活下去。
於是她只能緊緊捉著楚人修的手臂,說話時的神態既像是諄諄告誡又彷彿是無奈釋然。過往的須臾年在剎那逝去,未來的時光也終結於垂目之時。
她只能這樣說:
“你千萬不要理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