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瑜娘道:“小州身體不適,尚在莊中修養呢。我這就帶著幾位去見她。”
遲不晦心中一動,暗道:這豈非是我一雪前恥揚眉吐氣的絕佳時機?於是面上愈發彬彬有禮,快步便隨著宋瑜娘進了莊子。
進來之後,才覺稀奇。遲不晦本以為這些年走南闖北,也算見多識廣了,可確實從未聽聞過哪處村落竟似乎全由女子組成——男多女少的“光棍村”倒是不少。從村頭到村尾一路行來,眼中所見皆是女性村民,半點也聞不著男人的臭氣,女人們三兩結伴坐在寬闊敦實的房屋前閑聊,神態間是外面難瞧見的舒展自然,有人遇見她的目光尚且回以友好一笑,還有人揹著長矛彷彿正從山中打獵回來,見到幾人神情便有些警惕,便上前問宋瑜娘道:“瑜姊,這些是誰?”
宋瑜娘便道:“是小州的朋友。”
於是那獵人不再多話,掀起眼皮又深深瞧了遲不晦幾人一眼,便轉身走了。
“我這妹子是從前是雲州古達村的人,是跟著周姊過來的,”宋瑜娘解釋道,“那村子裡不僅有愛吃人的男人,還有為虎作倀的女人,所以她對生人總十分小心。希望你們不要見怪。”
遲不晦等人聞言便是一愣。方青陡然間想到甚麼,便問道:“我聽說,媯大俠在雲州屠村之事……”
宋瑜娘轉頭瞧她一眼,有些訝異,冷笑著解釋道:“那麼個不將女人作人的地方,還有人為它喊冤麼?這裡的大部分人便都是小州和周姊從那裡帶來的,是她們齊心協力又建了這桃花村。後來麼,我們又到了。”
她不等人反問,便繼續道:“我們便是從前在青樓裡做皮肉生意的女人。”
沈佩寧忍不住訝然,抬眸向她望了一眼,心中便回憶起了曾經與媯越州有關青樓的那番爭執,不知為何心中已湧現出亂糟糟難梳理的愧然。
“——到底是先有的伎女,還是先有的僄客?”
“……那裡的晚上燈火通明,因為晚上才是‘爺兒們’尋歡作樂的好時候。他們玩得花樣多,老鴇便調教出各式各樣的‘姑娘’以供挑選。有人為了掙條命鉚足了勁,可掙不上的被草蓆一卷丟進河裡,掙得上的戰戰兢兢想盼個良人為她贖身出去……”
“——賤的究竟是哪一個?!”
“……不說出去了的尚且不被當個人看,便是苦熬著心血的又有多少被那些個男人當成個樂子取笑戲弄的?我有個姊妹,不僅給那提上褲子不認人的‘情郎’騙光了私房錢,質問時還被他活活打死了。哈,那男人還是個‘風流浪子’、‘多情俠客’。至於伎女的命麼,人人都說是賤的——那我們便要認下這份賤麼?”
宋瑜娘緩聲道:“我認了許多年,終於不想認下去了。所以那個‘浪子’來時,我便同幾個姊妹一同接待了他——浪子麼,總愛玩些新鮮的——我們下了迷藥,用繩子勒死他。可惜他到底強健又有武功,我們難敵,還是長安媽豁出了一條命去……我們把他的屍體砸成稀巴爛,笑著把他的肉泥摔到那外面客人的身上……再然後,再然後是小州來了。”
她沉沉吐出一口氣,曾經的回憶汙濁不堪,重新置身其中時連呼吸都覺艱難。然而遲不晦聽完,卻已“啪啪”鼓起掌來,她揚聲道:“妙極!好極!幹得漂亮,血債血償!這方是‘怒殺狂徒仇得報,遠逃舊地夢新園’嘛!”
“——奇了。”
眾人一愣,循聲望去,便見媯越州已自村盡頭的一處房屋中走了出來,同分別前相比她的身形彷彿消瘦了些,面色上猶帶幾分蒼白,然而神態中總還無虞。
“想不到你竟還識得幾個字?”她笑道。
遲不晦揚眉一笑,揮掌便欲再同她較量一番,可耳朵一動,又聽得自媯越州身後疾步而來的腳步聲。定眼一看,才知是一白衣女子,她面帶隨和,先向著幾人笑了笑,隨後便向媯越州唇邊遞上一碗冒著熱氣的湯藥。
媯越州眉間一動,便聽到姜問言簡意賅地吩咐道:“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