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進來的電線已經被淹沒,燈泡滅了,墓室一片昏暗。胡明黎看著伸手不見五指的四周,清晰聽見渾濁的泥流翻滾的聲音,再也忍不住,低低抽泣。
周旋聽得心煩,但沒說什麼,閉了閉眼,等時間一點點過去。
胡明黎擦擦眼淚,哽咽著說:“都怪我……是我對不起你們,要不是我怕拖後腿,想趕一下工作進度,偷偷進來了……你們倆也不會因為找我,被困在這裡……對不起。”
房鵬打小在城裡長大,哪見過這種場面,顧不上男女之分,偷摸抹了把眼淚。
房鵬心裡很難不怨懟,沒好氣地說:“你學藝不精,進度慢點就慢點,我們從沒說過你什麼,結果非得搞這套!現在好了吧,大家陪你一起死——反正這是處墓地,都不用看風水了,就地埋了得了!”
被他一說,胡明黎哭得更大聲了,連連道歉。
周旋平靜打斷他們:“都少說兩句吧,省點力氣。事情已經發生了,怪這怪那沒用。”
房鵬收斂了脾氣:“你就不害怕嗎?”
“怕。”她今年只見過母親和弟弟一次,還想見第二次,和白行樾也還沒百年好合,怎麼可能不怕,“就算出不去,我也不想認死。”
房鵬說:“那要是,真沒人來救我們呢?”
周旋說:“會有人願意來救,但他們也得惜自己的命。”
隔厚厚幾個土層,可能是錯覺,她好像聽見外面又降雨了,洞口有水流聲,縹緲空靈。
他們漸漸被隔絕在世界之外。
泥漿越灌越多,沒過了腰臀,快要彌漫到胸口,水壓在身上,呼吸開始變困難。
房鵬個子高,拉了周旋一把,讓她踩在自己腳背上;想了想,還是朝胡明黎伸出手,把人帶過來。
三人擠在同一節臺階上,圍作一團。
面板被髒汙的泥水泡出褶皺,周旋不適地抬起手臂,搓了搓手心裡的泥沙。
泥漿沒到肩膀,周旋徹底喘不過氣,頭暈目眩,腦子裡一遍遍閃過家人和白行樾的臉,想著過往和他們相處時的點滴。
她不後悔學考古,但後悔以這種無足輕重的方式獻身給自己的事業。
周旋聽見胡明黎的抽泣聲越來越弱,到最後,耳朵裡只剩尖銳的嗡鳴,一遍遍轟炸開。
她困頓地把眼睛睜開一條縫隙,隱約瞧見一處光亮,微弱一個光點,朦朦朧朧,來自手電筒。
暈厥前一秒,周旋好像看見白行樾逆水行舟,突兀地出現在這。
那一瞬間,天亮了。
周旋是被疼醒的,胸腔、肺部、喉嚨,哪哪都疼,哪哪都水腫。
難聞的消毒水味傳進鼻腔,她眉頭擰成一個結,使勁睜開眼,入眼的是覆了層透明薄膜的白色天花板,等適應了,視野慢慢變清晰。
白行樾撥了撥她的頭發,啞聲說:“醒了?”
周旋僵硬地歪過脖子,看著他,眼眶一下紅了。
不是委屈,也不是災難過後的心有餘悸。是心疼。
白行樾身上的衣服都是褶皺,頸側和耳後沾了泥垢,臉上應該擦過或洗過,來不及進一步清潔,下巴冒出細小的胡茬。
他那麼愛幹淨的人,此刻比任何時候都狼狽。
白行樾讀懂她眼裡的含義,笑笑:“又沒掉層皮,髒就髒了。”
周旋嘴唇幹燥起皮,試圖發出聲音,嗓子像被刀割過,啞得和砂紙沒區別:“我睡了……多久?”
白行樾答得很快,像是一直在計算:“一天半。”
周旋遲緩地點點頭,牢牢攥住他的一根手指,依賴意味明顯。
白行樾回握住她:“醫生說你被汙水嗆到了,呼吸道感染,還有點兒低燒。不是什麼大問題,但得住一週院。”
周旋盯著他眼底的烏青:“……你一直沒闔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