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夜裡,蓮二溫書時,那友人推門進來,坐到他的床上撫著他的背說自己突然因為急病而亡,現已不存於陽世,但朋友情誼難以割捨,所以特地來與蓮二告別。”
幸村把玩著自己的袖袍,“然後呢?”
三津谷似乎笑了一下,“蓮二想著若那人想害他,又怎麼會直言相告,於是便和那友人交談起來。他倆暢談了大半夜,期間那友人悉數交代了生前身後遺憾未竟之事。最後,那人只道心願終了,就要走了。”
“想是蓮二留了他。”幸村順勢推測。
三津谷點點頭,“你是瞭解他的,蓮二捨不得同友人永別了,便勸那人多待一會兒。那死者就當真留了下來,又敘了一會兒話。說著說著,那死者卻是兩眼圓睜,模樣逐漸變得猙獰可怕,言語間談到想要帶蓮二一起走。”
“蓮二漸覺膽寒,便終於催促他離去,可那人一聽卻憤怒地撲身上來,嘴裡流出的腥臭的涎液,對著蓮二的致命處又抓又咬。”
三津谷時刻觀察著幸村的神色,“原是因著那人剛開始來時,靈、魂未消,直到心願已了,靈和魂便相繼消散了,只留下魄滯留體內。那天要不是我及時發現闖入屋內,蓮二恐怕就要隨他那友人一道去了。”
說著,三津谷下意識地去看德川,偏巧此時幸村撒開了袍袖,轉動身形換了個姿勢,似無意間擋住了他的視線,“三津谷。”幸村聲音略微低沉,“嘴上說著自知勸我不動,卻句句都在企圖力挽狂瀾啊。”
三津谷見幸村心下已明,咬咬牙仍沒放棄勸阻,“幸村,[魂]善、[靈]慧,而[魄]混沌邪惡。當魂在人身上時,人才是人,當魂離開了,那人也就不再是人了。”頓了頓又道,“德川的力量你是知道的,他的魄你恐怕收不住、制不了。況且……你找到的[魄]會是什麼樣子的他,你真的想好了嗎?”
燭火無風自顫,牆壁上,室內三人的身影頓時如思緒一般繚亂起來。
過了良久,幸村才重新抬起眼睛,“眼下正值午時,時間剛好。”他看著三津谷笑道,“請盡快開始布陣吧。”
沉重的石門緩緩開啟,陳舊的氣息洶湧而來。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地面之上不知由什麼材料繪制的陰陽法陣,其上符文閃爍著的幽藍熒光交替明滅,變化萬千。
暗室穹頂上,閃著白色柔光的[靈晶]鑲嵌其上,隨著機巧轉動,勾勒出星辰軌跡,與地面法陣的光芒相互呼應,天垂象,見吉兇。
三津谷以白巾矇住德川和幸村的雙眼,帶著他們緩慢往石室中心而去,同時,他口中念念有詞,富有韻律的聲音彷彿源自遠古的神秘召喚,又似宇宙初開時的混沌低語。
隨其步法,法陣中的光芒漸次強烈起來,光芒相互交織纏繞,形成一個神秘莫測的氣漩,漩渦之內,光影變幻無常,仿若呈現出無數的奇幻景象和未知世界,有金戈鐵馬,喊殺震天;有雲霧繚繞,仙音嫋嫋;有陰兵列陣,烈火鬼哮……
只見一隻通體漆黑的式神隱約緩緩浮現在三津谷身後,那式神修長的手指如白刃,周身散發著來自九幽深淵的酷寒之氣。三津谷雙手結印,他的式神便伸著兩條手徐徐靠近德川、幸村二人,想要抽取二人的[靈]體之力啟動法陣。
當那式神靠近幸村時,一股徹骨的寒意瞬間貫穿他的全身,他的每一寸肌膚仿若被冰封,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似乎極力壓抑著越發急促地呼吸,但牙齒卻不受控地打顫。
三津谷蹙眉,他已經明顯感覺到幸村的不對勁,但是陣法已經開啟,他無法近身檢視,只操縱著式神加快進度。
可當那冰涼帶著尖刺的手碰觸到二人百會時,幸村的身體猛然一震,同一時間,德川的瞳孔急劇擴張,喉嚨裡竟發出一聲沙啞的嘶吼,那聲音在暗室中回蕩,帶著無盡的恐懼和痛苦。
一道無形的氣波自德川周身迸掃出去,三津谷的式神直直被擊飛,重重砸在石壁上。
三津谷喉頭一甜,知道大事不妙,“幸村!怎麼回事!他——”
他說話間,幸村已從懷中掏出一隻香盒,快速抽出一支,單手結火印將其點燃,輕煙快速升騰繚繞。
德川正欲飛身上前絞殺那冰系式神的身形猛然凝止,隨即安靜下來。
幸村將那隻香抿在唇間,騰出兩隻手再次結印,又分別按在自己和德川的百會xue上,咬牙一個發力,將兩道白色的[靈]識抽了出來,反手向法陣中心得方向甩去。
“呀!你倒是先跟我打個招呼啊!”三津谷咬牙忍著胸腔裡猛然泛起的鈍痛,飛身上前鈎住那兩道[靈]識,將其送到穹頂星陣的上弦、下弦,即地面卦陣的離、坎位。
隨即三津谷雙目緊閉,口中的咒辭愈發急促,只見他周身光芒仿若一層輕薄的紗幔,籠罩著他的身軀,又漸漸地向外蔓延,與法陣的光芒相互交融。
隨著他的咒文,身在下弦位的幸村的[靈]識漸漸消散,化作星碎,融入地表陣法之中。一時間,整個暗室驟然一亮,光芒之中,時間仿若停滯,空間似乎扭曲,一切皆變得虛幻而又真實。
——陣法成功開啟。
三津谷此時已無暇顧及,雙手調動愈發迅疾,口中的咒辭也愈發急促且有力的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順著他的臉頰滑落,滴落在地面上。而那法陣的光芒愈發強烈,漩渦開始旋轉得更為迅猛,發出陣陣低沉的轟鳴,彷彿在抗議這強力的驅使。
與此同時,德川的[靈]識在三津谷的咒術驅使之下,於法陣中飄遊。先是行至坎位,繼而轉向震位,接著途經巽位、坤位,兜兜轉轉。
三津谷全神貫注,不敢有絲毫懈怠,口中念念有辭:“巽以行權,艮止其所,兌見而巽伏也。”此刻,他的音色已與平日大相徑庭,每一個字透著蒼老沉鬱,頓挫如同重錘,敲打著這神秘的陣法。
最終,那道[靈]終於在法陣中安定下來——正北,乾位。同時,天穹上[殘]和[朔]位相繼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