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人再去周府探望時,千萬多加開解,讓老首輔切莫動氣,好生靜養。告訴他,國朝離不開柱國基石。”拍拍他的手,溫熱的掌心傳遞著溫度,“林大人也需多保重身體,國朝離不開柱國基石,但同樣也離不開社稷肱骨。”
良言一句三冬暖。面前之人,溫語煦言,隨和寬宥,他的殷殷囑咐推誠不飾,他的體恤垂念正心誠意。
林同炳自詡心如堅石,可這一刻的內心也到底生出幾分動容。片刻的恍惚間都似忘了,在皇都大開殺戒的那個他,將朝臣近乎逼近死絕衚衕的那個他。
姬寅禮最後拍拍林同炳的手,方緩步走向主座,面向滿朝公卿雙手下壓示意。
“都坐,今夜與諸公共聚此間,是為慶賀,是以不必顧忌諸多虛禮。”他說話語調平緩,稍慢,低啞,帶著安定人心的力量。落座後,環顧滿朝公卿,又笑說,“本王初回京城,諸事生疏,還需仰仗諸公坐鎮,讓百廢待興的國朝重拾章法。”
滿朝公卿皆躬身道不敢,言道願為國朝鞠躬盡瘁。
姬寅禮掌心下壓,再次溫言讓諸公快都落座。
示意侍從端來美酒,他端過後朝諸公遙遙舉杯。
“今日設宴,一為慶賀新君登極,二為犒賞諸公辛勞。再有其三,就是與諸君共敘情誼,願此後歲月,得諸君共勉,共襄盛世!”
林同炳帶領滿朝公卿起身舉杯。
“願與千歲共襄盛世!”
“好!來,吾與諸君滿飲此杯!”
夜宴第一杯酒入腹後,場內氣氛總算多了幾分熱絡。
主座上的人為讓在座公卿勿拘常格,簡單道了句諸卿盡情開懷暢飲後便不多言,直接抬手讓龜茲樂姬上場。
絲竹琵琶聲很快在御苑上空迴旋,舞姬們提著錯金蓮花燈,踏著《清平樂》的旋律翩躚而來。她們身著綵衣,舞姿婉約,月色下翩翩起舞宛如那天宮仙娥。
起先,滿座公卿們尚且拘謹,直待場中歌舞漸入佳境,方稍有放鬆。尤其是暗中觀察到,主座那位只顧品著佳餚美饌賞著歌舞,除此之外也就與左右人時而笑談兩句,再並不額外去關注在座的公卿大臣們,他們這才慢慢放開了約束。
酒過三巡,場內氣氛漸漸熱鬧。
有公卿繞過食案,開始相互敬酒,以左上首林同炳大人處過來敬酒的人最多。
朝中諸公皆耳目通明,周老大人的脈案根本瞞他們不住。他們遂也知了老大人氣數已盡,怕是不成了,入周府請示了老大人後,就推舉了下一任繼任者,也就是這內閣大學士林同炳林大人,讓他來做他們文官集團日後的話事人。
此刻,過去敬酒的都是名公鉅卿,自輪不上陳今昭這般的低階官員們。她與鹿衡玉倆人也就安坐食案前,觀賞歌舞,享用佳餚,不時也碰一杯,權當敬一下為官兩年各自的不易。
不知其他人如何感想,反正於他倆而言,宮廷宴會是頂頂好的福利了。
陳今昭這會剛舀了勺翡翠白玉羹入口,冷不丁胳膊被鹿衡玉拐了下,側目詢問,隨後就被對方以目示意她去看右側方。
她不著痕跡的看過去,就見一穿絳紗袍的太監,正親捧著金盃銀盞往主座方向而去。只見他面黃乾瘦,眼窩深陷,皮貼骨頭,瞧著不似個得臉面的太監。但那身絳紗袍,卻在無聲告訴眾人他的地位。
陳今昭當即反應過來,此人便是劉順。
今日赴宴途中,鹿衡玉在馬車上特意跟她提起此人,提醒她宮中行走可萬不能開罪這位。
劉順是當年在昭陽宮伺候的那批宮人。後來昭陽宮遭逢變故,元妃殉葬,兗王就藩,他與昭陽宮裡其他倖存的宮人就被趕去守了皇陵。
這一守就是十年。
同一批去守皇陵的,到如今被兗王下令放出來時,都死的死瘋的瘋殘的殘,不堪用了。還能好生生站著伺候的,就唯有他劉順一人。
從前那劉順在昭陽宮也不過是個不得臉的灑掃太監,否則當年也不能夠僥倖留有一命。但今日,在被勢盛而歸的兗王親自下令放回來後,他劉順就註定會乘勢而上了。
鹿衡玉告訴她,如今宮裡宮外的見到劉順,皆會尊稱一句劉大監,提醒讓她萬不可稱呼錯了,小心對方記恨。
陳今昭自是明白。別看宮裡的太監面上都笑呵呵的,但誰知其內心裡都在想些什麼,尤其是在皇陵苦熬十年的這位劉大監,十年光載不見天日,受盡磋磨,指不定心裡會有些扭曲。
所以對這般的人物,自是要小心注意,輕易不要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