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她都是堪堪用半碗飯就停筷,今夜用了一整碗飯已經是出格了。
用完了晚膳,一家人圍坐一起說了會話。
陳母提及了官府今日的動作,“晌午出了告示,讓每家每戶出壯丁去修城牆、修破損的幾條街道,官府管一頓飽飯。還讓各家本月內去府衙重新辦理戶籍登記造冊,滯留京中的外鄉人也要重新去辦理路引,過了規定期限就要按流民的身份來拘押遣返。”
說到這,陳母語氣都輕鬆了許多:“這般瞧著,京中的秩序快要恢復了。”
陳今昭點頭,應該是戶部的同僚開始運作了。
京都經此大劫,不說十室九空,卻也能空了二三。
如今能開始恢復民生社稷,無論對官員還是百姓來說,都是好事。
現在就只待平穩度過皇權的新舊交替了。
圍坐著又說了會話,眼見到了時辰,就各自散去回屋歇息。
一夜好眠。
翌日,陳今昭精神飽滿的踏上了騾車。
依舊是昨日的街道旁,鹿府的馬車停靠著,車廂裡的人正掀簾子不住張望。一見到陳府的破騾車,不消說,裡頭人當即跳下馬車,拔腿狂奔過來。
鹿衡玉風風火火,這回竟來不及與長庚招呼兩句,一骨碌鑽緊騾車的車廂裡,開口就是重磅炸彈——
“昨日出了大事,宣治殿裡當場沒了好幾個!包括周首輔的得意門生,禮部於侍郎!”鹿衡玉狠狠搓把臉,低語而快速,“首輔老大人渾身是血的被人抬出了殿,好多大臣都是哭著跟去了周府。大事不妙啊!”
陳今昭聽得頭都要炸了。
這大清早的,這簡直是晴天霹靂!
周老大人門生故吏遍佈朝野,威望甚高,說是國朝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也不為過。若兗王當真對老大人下毒手,那皇都舊臣怕就要與兗王一方不死不休了!
“老大人現今情況如何?可有探到?”
“我派了人過去探查了,至今早為止,周府尚未掛白。”
陳今昭猛喘一口,未掛白,那就意味著此刻他人尚在。
鹿衡玉縮在木板開了裂縫的破敗車廂內角,一張比女子還穠豔的臉龐,被壁燈斑駁的光影晃的如鬼一樣。他看著陳今昭,在對方極為不妙的預感下,僵硬遲滯的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皇太子殿下,不大好了。”
陳今昭未喘完的那口氣就那麼梗在喉裡。
鹿衡玉像宣洩內心恐懼一般,機械而快速的說,完全不給人消化反應時間——
“宮裡傳出訊息,太子殿下哀毀過度,已經藥石罔醫,可能就這兩日了。這是兗王帳下幕僚公孫桓親口所說,鐵板釘釘的事實,且未曾採取封鎖訊息的任何舉措,想來是有意宣揚出來。”
“欽天監已經開始測算黃道吉日,據說大行皇帝與太子殿下的喪儀要前後腳來辦。”
“後宮的訊息暫且探不到分毫,諸位娘娘以及其他的殿下是何情況誰也不知。”
“朝臣們已經瘋了,夜裡暴雨初歇之時,京城上空飛起大量的信鴿,可轉瞬就被四面八方飛來的箭雨給射殺個一乾二淨!後半夜,攜帶密信的家丁們飛蛾撲火般的往城外闖,一批又一批的往外闖,也是一批又一批的倒在城牆下。”
“至於昨夜那些高官重臣們,全都滯留在老大人府裡,不知具體是何章程。不過……剛在街邊等候你來時,恰瞧見了一隊兵馬正殺氣騰騰的往周府所在的西街方位疾馳趕去!”
這些堪稱噩耗的資訊鋪天蓋地的砸來,頗有種不顧人死活的意味,直砸得陳今昭兩目發直,整個人近乎要裂開了。
鹿衡玉帶些憐憫的看著她,他剛得知訊息時也是這般天塌了的模樣。
本以為經過昨日,便算是過了那生死關,哪成想那只是第一關。
這忽起忽落的心臟啊,哪受得了這般來回的顛簸。
上頭大人們的勝負一日懸而未決,他們這些底層小卒就要有一日的擔驚受怕。
破舊的騾車吱呀作響,帶著他們二人奔向未知的前路。
接下來的一路上,兩人都相顧無言。
其實也無需再多言什麼,此刻已經到了最後一役的前夕、離黎明最近卻又最黑暗的時刻,他們做什麼說什麼都是徒勞。
於局勢無關痛癢的小卒們,能不能見到黎明,那得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