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洛奕。
我第一次見到沈決,是在沈家老宅後面的小花園裡。
蹣跚的柵欄圍攏著盛放的玫瑰花,他穿了件暖色的格子衫,安靜地坐在縱橫的葡萄架下,捧著一本戈爾泰認真地讀。
和暖的風吹亂了他的額髮,他不在意的撫了撫,額髮後面的傷疤在陽光下隱約可見。
幾乎是瞬間,我就確定了他的身份。
出現在沈家的後花園裡,看起來又和我同齡的樣子,額頭上面有家暴留下的傷疤——
沈決,我的大伯前兩天帶回來的那位繼子。
沒錯,這在沈家並不是什麼新聞。我的大伯,於兩天前再婚了。
作為沈家的長子,在旁人眼裡,或許這看起來有些順理成章——但前提是,他們並不知道,我的上一位伯母,在兩星期前剛剛過世。
我幼小的堂弟沈尊,甚至還未來得及消化母親驟然離去的事實,就要被迫接受迅速登堂入室的繼母和兄弟了。
我的爺爺——威嚴了一輩子的沈家家主,一生育有三個兒女。我的大伯——大兒子沈錫文,我的姑姑——二女兒沈錫遙,還有我的爸爸——小兒子沈錫遠。
沒錯,我的爸爸姓沈,我姓洛。但這種情況並不奇怪,尤其是當我有一個姓洛的母親時——雖然,她已故去多年。
我從未見過我的母親,一次都沒有。
為了生下我,她力竭於那張冰冷的手術檯上。她閉上眼睛的時候,甚至都沒來得及看我一眼。
從很小的時候起,我就比任何人都清楚,我的父親究竟有多愛我的母親。
他並沒有遷怒我,我也不曾安慰他。只是每當我的生日到來的那天,我們總是會達成難得的默契——對“生日”這樣奢侈的詞語,默契的閉口不提。
後來我出道了,我的經紀人問我要生日的具體日期,我想了想,在那張白紙上填上了沈決的生日。
雖然——我知道他已經忘了。
但那也沒關係。
只要我還記得。
在沈家這樣家教森嚴的地方成長,實在是一件很無趣的事情。
曾經有一段時間,我很羨慕跟著姑姑去英國生活的小表弟。雖然他和我一樣,是這個宅子裡少有的不姓沈的人,但我這位被大家公認為天才的珩昭表弟,明顯比我幸福得多——
聽我的姑姑說,我父母當年過早私定終身,在婚事還沒得到認可的時候,母親就已懷上了我。恰逢我的大伯和姑姑都是晚婚主義,這就導致明明是小兒子的父親,反倒變成了最先結婚生子的那一個。而這一現象,直接導致了我在整個沈宅都找不到一個年齡相仿的人。
表弟鄭珩昭小我四歲,大概是因為同齡,他自小和沈尊一向親近。我看著以往沉悶的沈尊在珩昭的捉弄下漸漸變得開朗,竟漸漸有些羨慕。畢竟那時我真的以為,我的少年時期,就會這樣草草結束在家庭教師的枯燥課程中和沈家無趣的深深宅院裡。
直到——我遇到了他。
遇到沈決,是我始料未及的。很多年後,我仍記得與他初遇那天,心底浮現出的那種久違的雀躍感。
自然而然的,我們漸漸走近了。不知是否是相仿的年齡帶來的愜意感,我發現在沈決面前,一向疏於言語的自己,竟像是有一肚子說不完的感受要與他分享。我像是一個在炙熱沙漠中久行的旅人,在疲倦而枯燥的旅途中,尋到了一汪清涼甘甜的寧靜湖泊。幾乎是充滿感激的,我望著身邊的沈決,第一次慶幸自己出生在這個枯燥嚴苛的沈家裡。
大抵是我的在意太過明顯,少年時期的沈決總會有些難為情的遮住額頭上的疤痕。在我們漸漸熟悉之後,他才黯然的告訴我,他的生父一直有嚴重的家暴傾向。
我並不瞭解沈決的母親——也就是我的那位新伯母。但在沈決的口中,我聽到的是一位堅強又樂觀,在丈夫的頻頻家暴中,依然會笑著安撫沈決的好媽媽。
我沒有媽媽,也不瞭解擁有媽媽是什麼樣的感覺。只是看著沈決神情柔軟的描述著他眼裡的媽媽時,驀然有些羨慕罷了。
沈決說沈尊大概永遠都無法接受他,我無法否認。
沈決說好希望能夠看到沈尊開心起來,我無計可施。
沈決說沈尊的生日就要到了,想要找我一起為沈尊慶祝。
我跳下石凳,藉口說家庭教師在等我,逃跑一樣衝回了房間。
關於那個奢侈的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