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延州的時候走的慢,離開的時候因為有十多車貨物,走的更慢。一路上樂鼓不停,唸經訟佛聲絡繹不絕,整整一天才離開延州城十幾裡地。第二天第三天這樣照舊,那些薛宗義從夏州找來的僧尼道士本來都不是正經的出家人,就是為了錢才來的,心裡倒是巴不得這樣的日子越長越好,混一天和尚念一天經,有一天是一天,那就多一天的錢到手。只不過這麼一段下來,原本不熟的經文倒是記得牢了,醺也醺會了,已經熟能生巧,張口即出。
一開始,離延州近,還有路人圍著這隊聚集了各色人等的隊伍看,幾天下來,路途偏僻荒涼,已經徹底沒有了人跡。趙旭本來騎白馬,這會已經開始坐車。這晚尋了個地方駐紮,又是好好休息了一夜,天剛破曉,他將薛宗義叫過來,吩咐說今天按部就班, 自己有事要辦, 你儘管帶領隊伍前行,晚上找依山傍水的地方休憩, 明早我同你匯合。
薛宗義聽了頓時錯愕,他倒不是關切小王爺要去哪裡,小王爺去哪裡誰也管不了,而是想這些從延州要回來的物品價值不知幾何, 五王子竟然交給自己看管!這真是莫大的殊榮和信任。
再者趙旭不在, 萬一遇到什麼事,可不就是讓自己權衡處置?
薛宗義一時間有些口齒囁囁,心裡一片空白。趙旭沒再說什麼,穿了一身普通衣衫, 拿了包裹, 提了幾斛箭,拉上兩匹馬悄悄離開了。
趙旭一個人要去的是鳳翔。他走的都是偏僻小路,快馬加鞭, 到了鳳翔地界,沿途看到十室九空,路邊莊稼也無人耕種,間或見了三三兩兩幾個行人,均是拖兒帶女逃難,問詢之下,都說朝廷來的大軍就要和鳳翔交戰,那些兵士仗還沒打, 倒是開始殘害百姓, 簡直無所不為,因此大家與其等著遭殃, 不如早早離開, 另尋安樂淨土。
趙旭問百姓哪裡又是心中的“淨土”,心裡倒是期許他們能說出“夏州”來。這些人搖頭苦笑, 答說只能往西北去, 中原之地朝廷換的頻繁, 鳳翔和夏州眼看就要不太平, 延州貧瘠,也是歸大唐皇帝所有, 因此只能往西北沒人的地方去尋找安寧。
可是西北那裡回鶻和契丹吐蕃人交戰就沒有停歇,哪裡又比中原平靜了?
這些話沒法言明, 說了百姓們也不懂。趙旭心裡有些失落,看到衣衫襤褸插草標要賣兒鬻女的,他將帶的錢散一些給他們,在千恩萬謝之中,急忙的催馬離開,心裡百味陳雜。
很快到了鳳翔,今日不同往日,趙旭直接求見了李從曮。
李從曮病著,一臉的黃蠟色。自從李從昶和李繼徽作亂被殺後, 李從曮的身體就疾病纏身,一日不如一日。
趙旭將隨身帶來的幾樣東西呈上, 分別是雪蓮、鹿茸和千年人參,李從曮勉強從榻上抬了抬身子,虛弱的說道:“勞煩弟弟牽掛……”
“哥哥好生休養, 凡事將心放寬,需要什麼,儘管說明, 別的不論,夏州從西域之地還是能搞到一些中原不曾有的物什的。”
李從曮咳嗽了幾聲,費力的說道:“我這身子,恐怕是不成了……”
趙旭:“哥哥且放寬心……”
這時殿外響起趙小婉的聲音:“夏州來的五郎在哪兒,怎麼來了也不見一下我。”
趙旭看李從曮,見李從曮面帶笑容,就大聲說:“我在這兒。”
一陣香風飄來,穿紗裙披薄衫的趙小婉悠然而至。多時不見,趙小婉看趙旭的時候眼光特別亮,如同一汪汪的水在趙旭身上不停地滾動著。趙旭問了趙小婉好,趙小婉輕輕點頭, 頭上的金簪玉墜發出微微的響動,嘴上卻不回答,看向了擺著的幾樣東西, 知道是趙旭帶來的, 嘴裡驚呼說:“人參見了不少,這麼大又這麼特別的, 還從來沒有見過。大郎,你這弟弟對你可真是上心呢!”
原來趙旭帶來的那盒人參是為兩株,一左一右,大且大了,外形竟然如同一男一女,這可真是少見的稀罕物。
趙小婉看著兩株人參,心裡也不知想起了什麼。趙旭帶來的東西都是從延州那批貨裡挑出來的,這些珍貴的藥材不拿白不拿,有人情不送白不送,回去了之後,萬一李彝俊和李彝敏說對不上數,就推到安從進身上,這誰又能說得清。
趙旭怕李從曮看出什麼,說:“人參是從契丹那邊尋來,給哥哥用,雪蓮和鹿茸是給王后和王妃的……如今洛陽的情形不知到底怎樣?”
李從曮想要說話,卻又開始咳嗽,趙小婉心思在趙旭身上,知道自己有些失態,扭身說道:“五郎真是有心,記著王爺和王后也就罷了,還惦記著我……契丹族頻繁侵擾北邊,大唐守衛的禁軍大多設防在幽州和幷州,石敬瑭一直在請求朝廷增兵運糧,你沒聽說嗎?洛陽已經下詔,要向河東有積蓄的人家徵借菽粟,還下詔令各地鎮州納絹總數五萬匹給朝廷,用來購買軍糧,昨天,已經讓河南準備了一千五百輛車運糧朝北過了河,還下詔令魏博那邊開市購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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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各地都不太平,這裡鬧水災,那裡又旱災,函谷關以東的地方百姓流離失散,不是好的兆頭。還有,最近朝廷官員更迭頻繁,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菽粟就是小米和豆子,魏博是個統稱,就是魏州、博州、相州、貝州、衛州、澶州六州,按照趙小婉所說,大唐竟然沒一處沒有亂像,沒有一地能夠安穩。
這時宮女伺候李從曮喝藥,趙小婉走到趙旭身邊,問:“五郎是將鹿茸給我還是雪蓮啊?”
趙旭眼睛瞧著背對自己的李從曮,嘴裡說:“王妃看哪個就哪個。”
趙小婉聽了卻不離開,這讓趙旭有些緊張,他感到自己的眼睛有些像殿外的陽光一樣的明亮,於是趕緊將眼皮垂了下來,心裡砰砰狂跳起來。
趙小婉見趙旭的樣子,心裡得意,到了李從曮跟前。
李從曮費力喝了藥就睡了,趙旭和趙小婉去了偏殿,趙小婉說:“五郎,我懷了你的孩子。”
趙旭一聽大驚。趙小婉體態豐腴,他這半天竟然沒有看出來。這會仔細再瞧,果然趙小婉的小腹已經隆起。趙小婉認真的說:“是你的。他……我們很久沒有……總之,我會好好的,將他養大成人……”
趙小婉前面那個“他”指的是鳳翔節度使李從曮,後面的“他”指的是肚子裡的孩子。這讓趙旭有些始料未及:王若熙懷孕,趙小婉也懷了自己的孩子,那自己豈不是即將要當兩個孩子的父親?
一時間趙旭不知道該說什麼。
女性柔弱,為母則剛,如今李從曮這樣,鳳翔的事物大部分已經是趙小婉在處置了。趙小婉將喜悅分享給了趙旭,問:“你怎麼一個人就來鳳翔了?如今四下亂糟糟的,你可要為了我和孩子保重自己。”
趙旭說了自己去延州的事情,趙小婉問:“安從進到了延州也沒多久,他截留夏州的貨物做什麼?”
“延州窮山惡水,並沒有什麼盛產,我瞧呀,安從進從此做一個打家劫舍的山賊,倒是有得天獨厚的便利。興許,他就是為今後做準備。”
說笑歸說笑,這些話當不得真。
趙旭本來鳳翔大份目的是為了解決私念,再想觀察一下鳳翔的局勢,可是沒想到趙小婉身懷有孕,怕動了胎氣,這就有些掃興。又逗留了一會,說了一些體己話,他悻悻的打馬回還。
到了夜裡,趙旭順路到了安營紮寨的夏州車隊,同樣悄無聲息的進到自己的車裡。雖說去鳳翔一來一回顛簸勞頓,可是他一點倦意睡意也沒有,一會想這個一會想那個,再一會想到了趙小婉肚子裡的孩子,心說李從曮膝下無子,如果沒有意外,自己和趙小婉的孩子今後不就是鳳翔的繼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