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的太陽,便已攢足了熱意。
元無憂一出大門,正和廊下一片黑壓壓的周國府兵面前,唯一一抹白衣素衫的公子對視住。
他身長玉立,正落在門口的木蘭樹下,穿著堆雪似的大袖白衫,握腰纏尺素,玉簪綰青絲。
枝頭盛開的木蘭花白瓣吐粉,襯他像極了從工筆畫裡撕出來的美人,敢情周國盛產謫仙人?
元無憂尚未反應過來,這位白衣勝雪的小公子便步伐輕緩地邁步上前,拱手作揖,那張五官遠瞅就深刻端莊的臉,近一看更加精緻清豔,少年笑意清淺:
“小殿下,經年未見,一切安好?”
“你是……?”
“家父是獨孤府君門下禮部大夫,在下是…城南封迭微。”
她怔愣片刻,腦子裡沒轉過“城南封迭微”的彎兒來,倒腦子裡轟然一炸,突然想起了另一位故人……她那西魏末代皇帝堂兄與宇文懷璧他長姐的嫡子,名義上被宇文皇后“掐”死於襁褓中,實則送到了她母皇膝下照拂的堂侄元曦。
元無憂四歲之前見他,他還是坐享滔天富貴的太子元曦,待五歲那年宇文氏篡權奪位,改魏號周,突降塌天大禍之後再見,他就成了春官府宗伯門下,禮部大夫的兒子。
日居月諸,胡迭而微,若非亭午夜分,不見曦月,便是這個“曦”與“迭微”。
雖說自北魏以後,元氏一脈總是以各種身份和名字活了下來,但在她看來就是糊弄鬼呢。
元曦雖比她大兩歲,但按輩分,她不止是元曦的姑姑,也是那個騷包虞部大夫元暘的姑姑。
對於簡宴席間,宇文懷璧跟鬧鬼一樣,一改故轍地言辭激烈,元無憂尚且沒看懂他的意圖,只覺渾身不適,高大哥便一針見血的點破了:
“他喜歡你。”
高長恭平靜的來這麼一句,把元無憂嚇得,脊樑骨瞬間涼了半截。
“啊這?大哥您別鬧,您平時挺清醒理智一個人,怎麼也跟老五似的了……我倒覺得他是太討厭咱倆了,存心噁心你離間咱倆呢。”
她順口反駁搪塞,高長恭卻分析起來了,
“試想一下,他那麼個孤僻傲慢的人,平生不近情愛,今日居然會放下身段……如果換你,你會為噁心兩個討厭的人,而去勾引其中一個討厭的人嗎?就算你能送他江山送皇權,這些世人趨之若鶩的東西,唯獨他不缺。”
“你別問我,我選不了…我怎麼也不至於像他這般對我,太噁心了,莫非他覬覦我們華胥?”
大哥無奈的嘆了口氣:
“……罷了,你就這樣謹慎即可,你可千萬別開竅,他也最好別按我說的來。”
元無憂只訕笑著,眼神討好,眼底深沉。
連高長恭都看出來了,她又豈會看不出來?只是宇文懷璧到底是為探聽虛實多,還是挑撥離間多,或許連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行為多不受控,也許是一箭雙鵰了。
——晌午時,周齊兩國在商討之下,最終定於木蘭城外的木蘭山擺擂臺,供雙方切磋比試,友誼戰點到為止。
會議結束後,高長恭便抓著元無憂的手腕起身離開,要帶她摘掉端午時祈安康,帶走晦氣的五彩“長命縷”。
他適才發現她手腕上的五彩繩還沒摘,這本該是端午後第一場雨時,順流扔掉黴運晦氣的,但那時她徘徊在生死劫,誰也沒顧上。為防止她再忘了,他便先自己收著,等下了雨就扔。
緊跟其後起身的宇文懷璧,居然跟在倆人身後直到殿外,還順烏金袖口掏出一隻、精工刺繡了龍紋的香袋來,拿白到不見血色的細手遞給元無憂,垂著濃黑長睫道,
“這個,你一定要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