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艱難探著頭,透過僅僅碎掉一小塊玻璃的車窗,看見了這幾夜都不曾留意過的西北星空。
深邃的夜如深海暗湧,鬥大晚星如海底廢墟熒光水母。一片雲雨而過,月亮沉重地垂在天邊,邊緣薄而鋒利。
這是一片自由、但壯闊得有些悲涼的天地。
也許,這是命運安排給她的最後結局。
車窗洞開,原本呼嘯的夜風開始嗚嗚小聲吹拂,關爾像是一具入禪圓寂的佛像,一動不動。
久到像是一個世紀過去,但又只是一呼一吸之間。夜風帶著大自然特調的溫度,灌入喉間,宛如冰鎮的伏特加。卻讓關爾一個激靈猛地睜開眼。
—— 一束慘白的手電筒光打在了她的臉上。
原本遮蔽掉的聽覺開始回籠,失序的呼吸和心跳開始恢複。
關爾側著頭,發現除了右手有些施不上力,雙腳和左手都可以自由活動。
她用車窗掉落的玻璃片割開安全氣囊,思考著從頂部爬上去的可能性。不過最好有個人能借把力,但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過,關爾單手撐著因車身翻轉朝上的車窗邊緣,艱難施力把自己翻了上去。
公路那頭有人晃著手電筒跑過來,關爾坐在車輪上喘息,右手有些微痙攣。
聽到黑黢黢的人影靠近,她從車上跳下來,一個踉蹌差點栽倒在地,這時一股沉重悶熱的呼吸打在了她發頂上。
關爾藉著來人堅實的臂膀穩住了身子。周遭一派黑暗,她下意識循著有光亮的位置——扶住她手肘的男人手上的手電筒。
順著這略微模糊的光亮,是挽著袖子的襯衣下緊實而線條流暢的手臂。
在往上,關爾見到了撞車前閃過腦海的一雙瞳眸,男人眼中細碎的光像是一塊玻璃砸碎在月湖裡。在他清澈的瞳仁裡,關爾見到了自己小小的黑影。
——程嶼。
眼前的男人已然脫去了校園時期青稚的模樣,那張極上鏡的“電影”臉更加瘦削立體。
他顴骨高,薄唇眼窩子深,鼻子高挺,長相銳利有著混血之感,帶著渾然天成的清剛。氣質卻又是清冷的正經,在人群中很是抓眼。
這一切太像夢境,太像迴光返照。讓關爾分不清真實與虛幻。
眼中唯有無盡的夜色與他們的沉默猝然對撞,連風的聲息都停滯凝固在兩人之間。
“你——”
然而眼前的男人眼神淡漠,卻像是不認識她一般,“能起來嗎?”
關爾一愣,點了下頭後程嶼突然收了手,她撐著膝蓋差點沒站穩。
她起來得有些猛,眩暈來得又急又兇,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塊黑布,她重心就要往後移。
然而預料中的摔倒並沒發生,有人緊緊死拽著她,慣性作用使她直直砸進了一個硬邦邦的懷抱裡。
“你就這麼喜歡找死?”
低沉的語氣兇狠帶著壓抑過後的怒火。
這其實很少見。
程嶼這人向來對人不冷不熱,就算是氣極了也不會說一句重話,彷佛生下來就是這副冷冰冰的模樣。
但關爾不知為何想起了很久之前,她剛與他成為男女朋友之時,第一次獨處的那一夜。這人被自己逼得急了,用清冷至極的正經口吻掐著她的下巴,啃咬與沉重的呼吸交織,又狂熱卻又極度壓抑。
他說:“你就這麼欠。”
關爾忽而就笑了,眼神還有些迷離,連開始說胡話都不知,“喜歡啊。”
程嶼原先的冷漠裹上了一層冰霜,一言不發地把人提溜站直,跟同樣奔跑過來的另一個人商量對策。
關爾腦袋昏沉,眼前重影交疊,是典型過度疲勞駕駛的後遺症。她試著走動了幾步,但瞬間天旋地轉,視線中的晚星旋轉成拋物線狀的流星。
在她昏過去之際,她只來得及聽程嶼說,
“我不認識。”
不認識?
原來分別的五年時間,竟可以濃縮成這簡短的四個字,這人還真是一如既往的,涼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