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映池從未有過這樣的羨慕,哪怕這點心計猝不及防地在顧甯川面前被揭開,她連他再多一點的失望都沒有看到。淚眼朦朧中,溫映池俯身拿起那一紮祭品,隨手往盆中投去。
“難道這樣你就心安了嗎?”溫映池另有所指,隨後嘲諷地笑著說:“穆晏清,你與我,其實是同樣的人。”
穆晏清雙手一震,抬眼看著溫映池,直到她已經除了佛殿,都僵在那裡似乎沒有回過神來。
一日後,祭天大典在迅速清理了這一片狼藉後如常進行,重重的防衛偽裝成一路山形形色色的人,一路護送皇家親眷和重臣回宮,李璟恆被秘密看管起來,任何人不得探視,而燕王李煜綦收兵回府之後,也意料之中地迎來一眾暗衛的監視。
一個月前,姚恕和去世,名滿天下的兩代帝師沒有走到功成身退的那一天,連一生到頭也沒有人為他的付出與功績來送一程,死後三天才被發現。
謀事已成大半,李煜綦知道,李煜玄若想平息,必須再賠點什麼進去。他屏退了所有人,斟了一杯酒舉手對著天邊:“老師千古。”
回宮之後,李璟恆意圖弒父殺兄,逼宮篡位的事情引朝野震驚。李煜玄面對朝堂上大同小異的唾沫星子,全是用“再議”二字駁回去。而李璟轅自知身份敏感,已經自覺閉門不出。朝會上的李煜玄寡不敵眾,場面一度混亂,直接給顧甯川遞了個顏色,顧甯川當堂劍指群臣,才勉強壓住了場面。
至此,文官口誅筆伐的目標裡,又多了一個本應被眾星捧月的顧家遺孤。
顧甯川在罵聲裡突然醒悟過來,既然是天子近臣,天子就可以隨手一指讓他站上高階,也可以一個眼神讓他前功盡棄。
李煜玄隨手翻開一本摺子,一目十行地掃了一眼又扔回去書案上,頭也不抬地問:“心裡怨嗎?才上高臺,又入泥潭。”
顧甯川頷首道:“臣不敢。”
“你不敢是知道你還有翻身的機會,所以如今什麼罵名都背得動。”李煜玄指了指那堆本子,說:“只要披甲掛帥出師顏勒,彼時軍功在身,這些只知問罪不管真相的,自不敢動你一筆一劃。”
寒意環繞全身,顧甯川一時不敢接話。李煜玄了然於心,才會在這樣的時刻讓他背負了罵名。水可載舟,亦能覆舟,若罵聲不消,顧家冤屈來日昭告天下也會成了天子寵信近臣一說,首先招來的還是罵名。
李煜玄的神情忽而黯淡下來,輕嘆一口氣,說:“你是大蔚的好兒郎,朕……不會平白冤了一個棟梁之才。只是如今亂局頻發,事情涉及皇後和太子,朕……無計可施。邊境紛爭不斷,良將稀缺,無人去出謀劃策,倒是全都盯著朕身邊的幾個人,恨不得將朕參到一個孤家寡人的地步。”
連日來,有些參本竟像是魚死網破一樣,毫不惜命地連同皇後和太子都算進去謀反罪中,李煜玄甚至一度起了一絲後悔,當時若非一時惻隱留了李璟恆一條命,直接當場殺了,也許就不會有今日連皇後和太子都岌岌可危的情況。
李煜玄的登基是沒有懸唸的,在他的認知裡,從未想過父子相殘這幾個字。
“皇上,此乃國事,也是皇上的家事,可皇上既然問及臣,臣鬥膽一說。三殿下的事情已是滿朝皆知,加之大蔚出師在即,皇上此番若不殺伐果決,只怕影響深遠。”
李煜玄合上雙眼,將所有的無奈和心痛都吞了下去,說:“這個逆子……死不足惜,皇後和太子何苦被他連累。此事必須盡快平息,否則,此時若貿然出兵,軍心動蕩。”
“皇上,皇後娘娘和太子……皇上是必須舍棄一個,才能平息眾怒的。”
李煜玄頓了片刻,說:“我朝……從無廢太子廢中宮的先例。”
可他轉瞬就想到了,事到如今,先例二字比不上平息動蕩來得重要。若遲遲下不了手,事情就會牽連更甚。
李璟轅閉門數日,悲憤和焦急之餘,想明白了李璟恆是無論如何都保不住的,當務之急是如何盡快平息,猛地起身道:“你的意思是……讓我去找父皇請罪,自請廢去太子之位?”
李璟辭一臉惋惜,說:“皇兄……殿下恕罪。我今日私自前來,是看父皇連日周旋在朝堂紛爭中,殫精竭慮,大蔚風波不斷,心中實在驚懼,才來找殿下。”
李璟轅無力地抬了抬手,說:“你我是推心置腹的兄弟,我明白你一番苦心。其實你說得有理……”李璟轅頹然坐下來,平日總是僵直的雙肩也低下去:“也是如今最好的解決之道。”
“我若不請罪,那母後應該會自請卸去中宮皇後之位,平息紛爭。我是長子,棄父母危急而不顧,是為不孝;身為皇子,任朝政不寧而不聞,是為不忠;身為兄長,由弟弟踏入歧途而不知,是為不義。”
李璟轅起身卸下太子的冠冕,鄭重地放在桌上,自嘲地笑了笑,說:“此時我若還貪戀一隅安穩,那才是真的枉為太子,愧對列祖。”
李璟辭看著李璟轅走向勤政殿的背影,像是看著自己觸手可得的未來,那裡是屬於他的萬丈榮光和無上權力。
他頗為自得地一回身,竟不知身後的人什麼時候來的,一點沒有察覺,頓時渾身一僵,隨即行禮:“穆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