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晏清移開了視線,冷冷看著外面的落葉蕭條,才驚覺原來這只是第二次來延禧宮。上一次來,是溫映池誕下七公主的滿月宴,當時的延禧宮何等確風光無限。
“娘娘處心積慮這麼多年,後宮的娘娘們不會讓你輕易複寵。你既然還在指望孩子就應該想得明白,與其在漩渦中掙紮漂浮不知去處,任由宰割,若能全身而退,用一生的平庸換來安穩,何嘗不是一種勝利呢?”
易桂華在後宮周旋多年,見過無數形形色色的女子,心裡其實想賭一把,穆晏清並不是殘害無辜的人,她既然連假傳聖旨都做得出來,只是為了保住姚既雲母女,如今又是為尋仇而來,那趕盡殺絕的事情,尤其是對無辜的兩個孩子,穆晏清應該不會做。
穆晏清不會,可是後宮前朝明裡暗裡這麼多人,哪個好對付?虎落平陽被犬欺,才短短時日,多少人在後面等不及要將延禧宮連根拔起。事到臨頭,易桂華突然認清一個事情,若說宮裡還有人會秉著一絲良知保住她的一雙兒女,除了皇後,也許只有面前這個穆晏清。
可皇後有太子,來日不一定容得下李璟檀……
“穆晏清,如今我也是走投無路之人,不怕與你說句實話,人人都說是皇上顧念舊情,此番才沒有重罰我,所以她們都怕,你也怕,怕我不日就能翻身,所以急不可耐地要將我除去,是嗎?”
易桂華冷笑間抬起眉眼,神色間的風采依舊,說:“皇上是一國之君,喜怒不形於色,人都有七情六慾,我就是那個總能知道他想要什麼,且滿足他那點不好宣之於口的慾望的人。這些年我做的事情都讓你們恨我入骨吧?可你細想想,從一開始,他若不想,我如何成事?宮裡只有我能懂,也只有我能做到。我這兩個孩子,靠那點薄情,充其量就保證不死罷了。”
“兩位殿下的後路,全在娘娘手裡。娘娘賭的是薄情也好,舊情也罷,兩位殿下以後如何,全看你自己。娘娘若利落些,後宮還有皇後和太後,只要我收手了,娘娘可以放心。”穆晏清聽她真心假意地說了這麼一堆,心裡估摸著事情就差這臨門一腳,易桂華也在給一雙兒女賭一次。
易桂華緩緩嘆了一口氣,似乎一身的姿態到此刻也頹了下來,說:“我要知道檀兒的平安,你們想要的,自會得到。”
李璟檀中毒不深,第二日情況穩定下來,李煜玄就安排人將他挪去一間剛收拾出來的宮苑,裡外派人看守。
穆晏清正等著,易桂華會得知訊息就有下一步動作。她會再爭取反擊一次,會為了兩個孩子而認輸,會什麼都不做拿兒子的安危賭一次深宮人心……各式劇情發展在腦海中上演一遍,穆晏清發現,每一個可能性都一樣,也沒有哪一個落幕能讓她認定是一個he。
聞鈴將李璟檀的訊息帶回延禧宮的同時,李煜玄突然來了永壽宮。
和上次碰面的氛圍一樣,李煜玄只留穆晏清一個人在正殿,那一副想談正事又打量試探的神色,穆晏清甚至在揣摩一個最壞的假設。
李煜玄喝了口茶,猶記得上次問她話,是姚既雲死的時候。穆晏清的每一回答話,總是乍聽之下很是大膽胡來,可是再一細想又似乎經得起推敲。李煜玄不緊不慢地將李璟檀中毒的事情說了一遍,甚至把幾個皇子如今已經被看管起來都提了一嘴。
穆晏清看不懂他今日喜怒不形於色的狀態,反正消化出來一個結果,就是李煜玄如今把事情懷疑到她頭上來了。可是這樣故作神秘地突然到訪又是何用意?
半晌,李煜玄問:“你覺得……下毒之人是什麼心態?”
穆晏清一愣,這是要我回憶自己的作案現場是吧?
梳理劇情線的事情她當然在行,於是把心一橫,一口氣說:“皇上,根據這下藥情況來看,下毒的人顯然是沖動又害怕的,心思並不成熟。先開始倒的時候擔心出破綻導致計劃失敗,所以分量都斟酌著,可是到最後,很可能一下子想起什麼仇怨,心裡一事氣氛,恨不得這人今日就毒發身亡,一氣之下又全倒進去。而且,下毒的人沖動,但凡事先打探一下四殿下近來飲食如何就會知道,由飯菜下毒是一點勝算沒有,還不如直接沖進去把人殺了。”
李煜玄聽得全神貫注,眉頭一直皺著,穆晏清停了停,故意懟人似地總結劇情:“由此看來,這一招只能是沒什麼腦子的蠢人才做得出來,心智都還不成熟。”
李煜玄聽到這,思緒霎時從那一堆很合情理的推測裡抽回來,說:“你以為朕今日過來,是懷疑你?”
穆晏清沒有答話。
李煜玄哂笑,說:“朕若是懷疑你,你一己之力將朕的幾個兒子都連累了,你以為你現在還能安好地坐在這兒?”
穆晏清脫口而出:“皇上沒有懷疑過我?”
李煜玄不可思議,說:“你還非要朕將你嚴刑拷打一番才甘心是吧?”
穆晏清終於撿回了腦子,驚覺剛才沒多深思熟慮一下再答話,那這個人跑過來就為了聽這點情景重現嗎?
李煜玄說:“心智不成熟的蠢人……”他搖頭笑了笑,“的確如此。”
穆晏清不知道他是自說自話,還是在問話,幹脆又是閉嘴保平安。
“方才不是能說會道?這會兒啞巴了?”
“事情涉及皇子,臣妾自知失言,不敢再胡說引起皇上的憂慮。”
“分明是說得頭頭是道,還順便把自己摘幹淨了。朕也不妨告訴你,與其懷疑你會藉著璟檀去報複,朕還不如懷疑是他自己的苦肉計。”若是代進去“心智不成熟的蠢人”這幾個字,李煜玄首先斷定,太子可以排除出去,頂多就是被利用了儲君之位的便利,或是被人有心拖下水的……
“臣妾還真想過,只是還沒有機會下手。曄妃娘娘的事情臣妾還耿耿於懷。”穆晏清反應過來,李煜玄既然這麼相信不是她幹的,那麼就是沖著別的心思過來聽她分析的了……那就趕緊作死一下。
李煜玄的臉色沉下來,“那豈不是連朕都想報複?”
“臣妾不敢。”
李煜玄頓覺掃興,本來聽得津津有味,突然又提起冤死的姚既雲,心裡甚至惱羞成怒,可是再看到眼前這張倔強的臉,好像宮裡只有一個穆晏清會和自己一樣,還放不下她,那點惱怒一時又不忍發作起來,只好悻悻地走了。
穆晏清到現在才知道李璟檀這個“轉機”的細節,不禁有了一個又一個不敢細想的揣測,一次可能是天意,兩次串聯起來,就不是巧合了。李璟辭那天真的是湊巧來到門外,什麼都沒聽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