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和妹妹說這些,也是想以後可以多幾個人疼昭兒,畢竟世事莫測,有妹妹在,我這一番打算才不會被辜負。”
穆晏清聽得懂裡面的深意,數來數去,溫映池想的也就是一個寶貝女兒和一個顧甯川。
而溫映池沉默須臾,突然又另有所指似的提醒穆晏清:“此番若不趕緊趁勢而上,敬貴妃有手段,等緩過來的時候就難上加難了,還望妹妹不要一時心軟才好。”
事情拖了幾日後,年關事情多得千頭萬緒都理不清,李煜玄不但沒有降下心裡的火,連日來聽見的回報都是李璟檀竟不知悔改、出言不遜,易桂華還想求情,李煜玄一氣之下不但不見,還以“管教不嚴、屢次縱容”之罪將敬貴妃將為妃位。
宮中這下才反應過來,皇上的氣好像也不只是沖著四皇子這點事情來的。
同樣後知後覺的易桂華發現宮中竟無一人求情,連太子和皇後這樣向來喜歡和氣的人都一言不發,事前有說有笑的梁國公夫人急著撇清關系都來不及。她終於認清自己獨木難支的形勢。
溫映池將幽禁期間的各種可憐情況渲染了幾天,易桂華更是寢食難安,每日夜裡都好像聽到兒子在哭在受罪,睜眼閉眼都是李璟檀瘦骨嶙峋的模樣。
溫映池覺得火候差不多了,抬眼看外面冷風掠過,吹得院中簌簌作響,一簇一簇的雪被吹落在地上散開,嘆息道:“這麼冷的天,不知道四殿下會如何?娘娘可有疏通一下關系,給殿下送些東西進去?”
易桂華看一眼在溫映池懷裡正咿呀說話的李斕昭,心頭宛如被剜了一刀,說:“疏通?宮裡哪個不是捧高踩低的賤骨頭?本宮得勢的時候巴不得將所有好東西都送進來,如今的延禧宮……本宮想倒送東西出去都無人敢接。”
“殿下金尊玉貴之身,可怎麼受得了這般苦楚……娘娘若不盡早有決斷,只怕殿下還不知吃苦到何時。”
“本宮又能做什麼?本以為皇上過幾日便會消了氣,無非就是檀兒那一點小打小鬧罷了,定是有小人背後作祟陷害本宮,見不得本宮好。”
溫映池心中冷笑,說:“娘娘,姚家一事風聲鶴唳,才平息下來沒多久,皇上如此龍顏大怒,全因殿下的作為觸了皇上逆鱗,沒有分說之地。”
“不可能,”易桂華眼圈已是泛紅,李璟檀如何她其實心知肚明,但還自知絕不能在任何人面前認了兒子有心篡位的念頭,“檀兒一定是受奸人所害。”
“此番光景,娘娘與其揪著暗藏的敵人不放,還不如想想如何替殿下擺脫這個罪名。”
易桂華驀地感覺凜冬的寒意從四面而來,問:“此話何意?不要和本宮打啞謎。”
溫映池將李斕昭遞給一旁的嬤嬤,屏退了下人,說:“娘娘,民間有言,‘子不教母之過’,殿下在娘娘身邊長大的,這個罪名既然是落實了,能幫他擺脫的自然只有您這位母親了。”
“你的意思是讓本宮去認了?”易桂華一時間還以為自己聽錯,說:“可你難道沒聽過深宮之中的生存之道,乃‘子憑母貴’,何況我兒絕不會有異心,此事一定是有人在陷害,本宮憑什麼去認了?本宮若倒下,誰護他們周全?”
“一損俱損啊娘娘,這麼簡單的道理還需要臣妾教麼?子若不在了,你再榮華富貴有何意義?留得青山在就好,殿下若能擺脫得幹淨,娘娘才有翻身之日。”
易桂華覺得今天的溫映池似乎不一樣,仍是不以為然,說:“嫻嬪,你不想想你自己在說什麼?教唆篡位之罪本宮一旦認了,哪裡會有翻身機會?姚家一事風聲鶴唳,這可是你提醒我的。”
溫映池仍是冷冷地看著屋外一片凋零,輕聲道:“娘娘還不明白,我就說得再直白些。這件事情唯一的解法,您和四殿下,只能保一個,要自己那點所剩無幾的富貴榮華,還是要殿下平安無事地回到皇子之列,娘娘要做的只是選擇。”
易桂華不可思議地抬起頭,和溫映池那深不見底的目光相遇,在這片刻的死寂中終於反應過來,猛地站起身,“賤人……你算計我?”
“娘娘與殿下作繭自縛,哪能怪別人有機可乘呢?”
易桂華只冷笑,心裡閃過一些念頭,溫映池到底是為誰謀的這些?什麼時候開始算計這些?但此刻也不重要了,她居高臨下地看著溫映池,說:“她們都見不得本宮如日中天,一個個都盼著本宮狼狽倒臺,本宮若輕易遂了這些小人的主意,白走到今日這般地位?”
溫映池說:“早就知道娘娘不會輕易低頭,若沒有一點勝算在手裡,又豈敢在娘娘面前賣弄點小聰明?”
易桂華根本不將這點把戲放眼裡,笑了笑說:“你盡可去皇上面前告發本宮。獵苑和曄妃的事情早就死無對證,本宮豈會輕易留下活著的把柄?就算皇上如今惱了本宮,可你以為就憑幾句捕風捉影的胡話,就能傷了本宮?溫映池,你可想清楚了,這些事情難道你自己可以摘個幹淨?”
“娘娘那些死人把柄可不止這兩件事吧?”溫映池站起身,冷眼看著易桂華的神情,說:“蘇顏一死,娘娘可是落下一塊心頭大石了?”
易桂華的眼神忽地一顫。
“把她殺了,世上就再沒人會將娘娘刺殺顏勒使臣一事說出來。”
易桂華只覺胸口一陣重擊,所有氣息都悶在體內,努力鎮靜道:“蘇顏乃自行了斷,是經了皇後查過證據確鑿的事情,豈是你三言兩語就能汙衊本宮的?你有幾分勝算將這麼大的罪名扣在本宮的頭上?”
溫映池只淡淡道:“娘娘又和方才一樣抓錯方向了。娘娘啊,今時不同往日,罪名能不能扣上不要緊,只要皇上聽進去了,再證據確鑿的事情也會變得有漏洞,娘娘其實比我更清楚這一點,姚家怎麼死的,娘娘不也是利用了皇上的那點疑心麼?刺殺使臣的事情一旦被挑起,娘娘您猜,皇上會不會順理成章地懷疑,勾結使臣意圖謀反,和剛戴上太子冠冕的四殿下有關?”
易桂華腦子裡轟的一聲,唇齒間都在發抖,只因此時此刻她很清楚溫映池說的都會發生。皇帝無論怎樣寵信一個妃子,一個權臣,乃至親生兒子,只要那份寵信一旦觸碰了皇權,立馬就要灰飛煙滅。昔日的顧家、與皇家感情深厚如姚家,全都是一記鮮血淋漓的重錘,砸在一切的野心妄想之上。
易桂華強忍著胸口的疼痛,說:“往日在本宮面前溫順聽話的嫻嬪,竟藏了這麼多心思,算計這麼久才等到今日的機會。的確是本宮失算,才會被你們這些歹毒的賤人算計到了。本宮猜想,這件事情尋常人做不得,若不是你,還會有別的嬪妃正等著去皇上那裡告發吧?”
“娘娘不必試探我,此事還有幾人知道、幾人出手,娘娘如今都自顧不暇了,怎麼顧得來去對付這些呢?我一開始就說了,擺在娘娘面前的選擇已然分明。娘娘別再拖了,一來寒冬將至,四殿下可吃不得這樣受人欺淩的苦,二來……我只會等到明日午時。娘娘放心,只要娘娘踏出這一步,後宮中有的是為殿下求情的,殿下自不必再在那樣昏暗苦寒之地受罪。”
溫映池波瀾不驚地,全然不顧身後的恨意,走到門檻處忽然又想起什麼,說:“娘娘,我聽聞,歷朝歷代對付這樣意圖謀反的罪名,尤其是父子手足之輩,愛之深恨之切,最為殘忍。輕者直接處斬都算痛快,沒受什麼罪,重者……淩遲處死或是幽禁終生受盡折磨的,大有人在。娘娘聰慧在我之上,一定會為殿下想得更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