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看到那點明媚的餘光瞥向皇帝,一言一語間,心口猶如被疊起一塊又一塊的巨石,將她困在其中。
“璟轅,你現在就去給你三弟傳句話,讓他務必日日侍奉在側,做好身為兒子該做的。”李煜玄不掩飾眼底的鄙夷,支走李璟轅,接著道:“皇後既然身體抱恙,後宮之事總不可長日無主,依朕看,大事交由皇後做主,但宮中一應瑣事便由敬貴妃代為處理就好,你安心養好身子。”
“皇上……這……臣妾怎可但此大任。”
“無妨,你一向協助皇後,處事周全,朕看在眼裡。後宮的瑣事有敬貴妃在打理,太子也不必長留景仁宮了,中宮不寧,東宮不安,餘下的嬪妃和皇子公主們必然會一起擔憂,這讓他人作何揣摩?”
易桂華轉瞬換上一副頗為不安的嘴臉,說:“正是呢,臣妾早些時候還聽嫻嬪說,七公主近日常常哭鬧不安,夜夜難寢,太後最心疼公主,急忙叫過去了。想來兄弟姐妹總是一條心的,肯定也為娘娘擔憂。”
皇後心中被壓得緊緊的。李煜玄不下明旨,含糊說的“瑣事”,那什麼樣的事情才算瑣事?秋霞苑可算瑣事?面前二人一唱一和,字字句句在推倒那些巨石,然而君王之威卻讓她無法掙脫圍困。
所有的無奈和酸澀只能在嘴邊凝結。
“能為皇上皇後略盡綿力,臣妾謝皇上看重。”易桂華起身謝恩,順手就替李煜玄整好了衣飾要走。
易桂華給的法子,乍聽之下是有不妥,可李煜玄照著法子說出口後,突然就有種被人拉著往前突破一步的感覺,沒有道德良心的約束,心中興致恢複了一些。看著皇後病怏怏的臉又難免心疼,眼下更不想留在這裡兩相為難。
他拍了拍皇後冰涼的雙手,擔憂道:“朕看你臉色不好,接連的勞累實在辛苦你。不必送了,好好歇息。”
事情已然不可逆轉。皇後感覺雙腿冰涼,連起來恭送都吃力得很。待人群散去,僅剩的一點體面和勉力耗盡了,周遭的一切都成天旋地轉。
再睜開眼時,寢殿中的寒意已經褪去,燭光熠熠,幔帳輕搖鋪開了暖意。
“娘娘醒了?”穆晏清聽到一聲輕嘆,急忙坐到皇後身旁,映入眼中的只有深不見底的茫然和虛弱,“太醫說娘娘連日勞累,驟然氣急攻心,才如此虛弱。娘娘可要保重自身才是。”
“到底還是將事情鬧到如此地步,”皇後只是苦笑,環顧周圍,問:“入夜了?”
魏姑姑上前道:“娘娘,戌時了。”
“娘娘想問太子殿下吧。”穆晏清扶皇後起來,讓她半倚著軟枕,“殿下已經離開景仁宮了,他遲遲放心不下,娘娘別怪我多嘴,我大膽勸了幾句,道明其中利弊,幾乎要趕著殿下快些走。”
皇後只是拍了拍穆晏清的手,說:“我怎會怪你,璟轅的性子,若非你勸了,只怕還要在這裡拖延下去等我醒來。”
“娘娘,事情到如今,錯也在我。”穆晏清低下頭,沒臉再去面對皇後。若不是自己出的餿主意玩過了火,也許不會到現在的境地。
“他是皇上,普天之下無人能揣測他的心意。更何況,皇上為何又想去秋霞苑,為何會想到如此了事,你我心裡清楚。”皇後的臉色越說越冰冷。
她們都意識到,只知出手壞了易桂華的陣腳,卻不曾想將一個聰明的人惹惱了,善於暗中斡旋和把控人心的敬貴妃有的是法子去反擊。
“是我一時情急才失了分寸。其實皇上是天子,若是認定了要得手的東西,旁人變著法去拖延阻攔,豈不知會有引火焚身之患?晏清,事已至此,我知道你在這裡守著是何用意。錯不在你。我先是皇後,接著才是妻子,我原就不該妄想去周旋。”
穆晏清趕過來本就是想著,既然計謀玩脫了,起碼提供點情緒價值彌補過錯吧,不曾想反而讓皇後倒過來安慰她了。
“娘娘……能想通能寬心就好,皇上也有在意娘娘的緣故,才讓敬貴妃代理一些事情。”
皇後唇色蒼白,連苦澀笑意都被掩埋,說:“你呀,這話說得自己都勉強。不瞞你說,我其實很羨慕你,安於現狀,遇事不怕,善變也善良。我是皇後,只能是包容天下的姿態,不敢也不能如你這般敢於去變。若非你總是這樣敢站到我這邊,我只怕不會有這樣試著去爭去抗的心。”
皇後和自己和解了,穆晏清卻還沒有和自己和解,她不敢領這個人設,勉強扯著嘴角笑道:“權柄旁落,皇上無非是想多個人在後宮,那就隨他去吧。娘娘不妨趁此機會躲了這些是非,由得她們幾人得意忘形,也不會撼動娘娘分毫。您眼不見為淨。”
皇後這下才開懷一笑,說:“這樣的話,整個宮裡也只有你敢真心與我說說。饒是本宮這樣想,卻不曾敢宣之於口。”
“三殿下和小公主還仰賴娘娘的教導,太子殿下更不必說,娘娘為自己,也為幾位殿下,要愛惜自己才是。事情再怎樣好像也就到如今地步了。”
話還是說早了,穆晏清事後回想就認定了這個念頭。那一夜的風尤其冷,吹得穆晏清瑟瑟發抖。
最初她還以為是倒春寒,加上見了皇後總是放心不下,才覺得冷意從心裡透出來。兩日後,當沈蓮是死訊傳到永壽宮,穆晏清不斷回想起當時和皇後說的最後一句話,才覺得每個字都是沾了血的迴旋鏢,全部刺入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