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已經鬧得沸沸揚揚,殿中卻死寂一般安靜。李煜綦算是唯一冷靜的人,甚至冷靜得過了頭,反而輕松得好像事不關己。
他站在那兒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不敢起來的李璟恆,又瞄了一眼李煜玄,搖了搖頭,說:“皇兄,既然事情已經分明瞭,我和璟恆不過是出去透個氣,也有人可以證明此事,皇兄何必還對孩子這麼嚴格呢?讓他先起來吧。”
李煜玄瞪了燕王一眼,說:“你這個做長輩也帶著胡鬧,都是皇家子弟,這點分寸都沒有嗎?”
李煜綦撇著嘴聳聳肩,仍是無所謂地說:“皇家子弟也是尋常人啊,總不能離席透個氣,都成了罪過吧?”
榮禎帝恨鐵不成鋼,揮手道:“你先回去吧,朕再和璟恆說說。”
“皇嫂可還在著急呢,我先去給她報個信啊。”李煜綦轉身才邁了沒幾步,回頭心疼了看了看跪著不敢吱聲的李璟恆,說:“璟恆,你父皇近來事多煩心,你也多體諒體諒。”
李璟恆不敢回頭,只低低地哼了一聲,“謝皇叔開導。”
門一關上,殿裡連方才僅存的一絲溫度都沒有了。李璟恆討厭這個昏昏暗暗的地方,每次只要一進來,不管春夏秋冬,都覺得打心底裡寒冷。
“使臣遇刺的事情雖和你無關,但你知不知道自己錯在哪?”燕王一走,李煜玄連任何的虛假笑意都不願意給到李璟恆。
“錯在……錯在身為皇家子弟,不應該……不應該在這樣重要的場合私下離席,”李璟恆深深低著頭,看著暗沉又幹淨得發亮的地板,“只顧一己之身,不考慮父皇和母後,不考慮天家顏面。”
李煜玄重重哼了一口氣,說:“朕看你是根本還不覺得自己錯了。”
既然說什麼做什麼都是錯的,李璟恆幹脆連認錯的句子都省了,只說:“還請父皇明示。”
“朕都問過,你和你皇叔走在一起說話的時候,你長兄曾特意上前一同敘話,並把你支開了,你不聽勸阻,罔顧父母教導,執意逆而行之,這才是最大的錯!”李煜玄聲色俱厲,說:“越是這樣重要的時候,你身為嫡皇子,不替兄長和父母分憂也就罷了,還要在這裡添堵。你且看看你皇兄,日日在你眼前勤勉恭謹,事事三思而行,怎麼到了你就如此天差地別呢!”
李璟恆沒想到,李煜玄好像把今日所有的氣全宣洩在自己身上,顫顫巍巍抬起頭,說:“父皇,兒臣與皇叔敘話,只是尋的節日祝禱和寒暄罷了。父皇才說要替兄長和父母分憂,那兒臣為何要為這區區寒暄而受到如此責罰?難不成,往後見到自己的親皇叔,要形同陌路才對麼?”
燕王縱然是個閑散的親王,到底是個風流成性的貴公子,最關鍵的是,憑李煜玄的敏銳,他知道越是如此事不關己只管吃喝玩樂的人,心事藏得最深。為何不讓他們和李煜綦走得近,太子都早就不需要明說就懂了,就李璟恆還在這裡拿魯莽無知當尋常。
李煜玄氣不打一處,忽然有種爛泥扶不上牆的感覺,冷笑著說:“狡辯的功夫你倒是學得好,這就是你的師傅平日所教的禮儀規矩?還是你無師自通,自己悟來的如此冥頑不靈不知悔改。”
“兒臣不敢。”李璟恆又深深埋下頭,說:“父皇說兒臣錯,自然有父皇的道理,兒臣只管聽從就是。”李璟恆忽然想到,昨夜燕王叔和他說過的一句玩笑,太子這麼緊張弟弟和皇叔說話,莫不是擔心權柄下移有失,才急忙忙過來。
若真的是,那也是父皇和母後教的,他們總是把最好的都教到李璟轅身上,把所有最好的也給他。自己就連和親叔叔說句話都是錯的,他們無非就是怕自己私下結交親王重臣罷了。
李煜玄只恨自己怎麼有這樣的蠢兒子,不指望他能分憂,還回回都一頭栽進風頭浪尖裡面。“你回去,閉門思過一個月,沒要緊事也別去你母後那裡了,省得讓她看到你就煩心。”
李璟恆也有所預料,在這裡都不知道跪了多少回,回回都是以閉門思過作為結果,再細想下來,也不知道作為一個皇子,動輒回去閉門思過,到底是算重罰還是輕饒了。
皇後聽了燕王的報信,更加心急如焚。李煜玄為何特別生氣,燕王察覺不出來也就罷了,皇後與他多年夫妻,自然立刻就明白,李煜玄真正氣的不是李璟恆卷進了這件事情中,而是他和燕王私下來往過密。
“皇嫂,我看皇兄就是氣璟恆還不懂身為皇子的重擔,如今風聲鶴唳的,皇兄也是關心則亂,擔心外面的話會對璟恆和你不利,才會著急了些。”
皇後心裡清楚得很,根本就不是這麼回事,勉強笑了笑,說:“有二弟這番話,本宮也放心多了。時辰也不早了,二弟還是早些回府吧。皇上何嘗不是擔心你,才會找你過來問幾句,你也知道的,皇上素來看重你。”
“我看皇嫂啊還是先不要擔心我了,”燕王嬉皮笑臉的,說:“皇嫂眼下烏青,臉色也不好,昨夜定是沒有休息好,今日宮裡還出了這麼多事,皇嫂注意身子才是。我就先回去了。”
李煜綦一如既往的大搖大擺著走出來,隨行的小廝湊到一旁問:“王爺,您其實何必跟皇後說這幾句呢?她那麼緊張那位不成器的殿下,王爺這麼說幾句,她該急的還是急。”
“連你都知道她還是會急,本王怎麼會不知道,”李煜綦閑散地說:“本王就是要他們再急一點才好玩,不然就枉費本王今日跑這一趟了。”
“原來盡在王爺的掌控中啊,”小廝心中滿是佩服,說:“您若是不和皇後說那幾句,可能皇後還放心一些。”
李煜綦說:“那是自然,本王若不去做這個好人,皇後怎麼會知道,皇兄真正氣的可不是李璟恆離席。”他微微眯著眼睛,遠遠望著門前那一撥又一撥人,這種時候能讓皇帝親自過問,也都是他和李璟恆這樣極有身份的。
李煜玄未嘗不知道,這樣會牽一發動全身,可他仍是這樣讓注意力都過來了,無非是做給旁人看,做給顏勒看,大蔚是重視這件事的。至於兇手是誰,起因為何,也許都比不上現在虛張聲勢來得重要。
燕王若有所思道:“這宮裡總算有點意思了,悶了這麼久,這會兒可熱鬧得緊了。”
他忽然認得一個身影,正由兩個侍衛看著,即使微微佝僂著腰背擠在人群中,可頎長的身形和出眾樣貌,仍然是容易引人注意。
“他怎麼也在這兒?”李煜綦皺著眉,像在自說自話。
小廝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自然心中有數,說:“王爺,聽聞顧家那位也和三殿下一般,曾中途離席了。”
“他竟能讓皇兄親自問話?”李煜綦沉思了一會兒,說:“那倒也是,顧氏一族正是因勾結顏勒出賣軍情,才落得如此地步。如今顏勒使臣被殺,皇兄定然會多了個心眼要親自問問。”
顧甯川若是自己離開的,只怕就麻煩些了。
“他是一個人離開走的麼?無人同行?”李煜綦問道。
小廝撓撓頭,說:“這個……奴才就未曾聽聞。”
就在二人說話間,只見李璟恆垂頭喪氣地從殿中出來,一同出來的小太監隨即就讓顧甯川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