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既然已有決定,直接給穆答應些賞賜就是了,不必費心思來告知臣妾。”姚既雲心裡明白,李煜玄不清楚她和穆晏清之間不同從前,是念及舊事,擔心她會不高興才會問問。可皇帝和貴妃皆有決斷的事情,她一人不高興又有何用?當初穆晏清直接害她進了冷宮,皇帝不也是轉個身就封為了答應?全了皇家顏面才是最要緊的。
“朕……也不知道什麼東西適合她,她從前是你的人,不如你給朕出個主意?”李煜玄也算誠心誠意顧及她的感受,料想姚既雲隨手指點什麼送出去,既全了她的面子,也算給到幾分安慰了。
姚既雲認真地思索了片刻,直言道:“皇上在顧及什麼,臣妾知道,心裡也萬分感激,起碼臣妾知道,皇上心裡有臣妾的一點位置。太後和皇上既然讓臣妾這樣一個無功之人晉封,定是對臣妾寄予了厚望,臣妾更要做一個大度賢良的妃子,不能介懷舊事,因一己之身給皇上添煩憂。此事全憑皇上拿主意就是。”
李煜玄微楞,心中卻隱約鬆了一口氣,和姚既雲默契地避開了舊事重提,帶著贊許之色,說:“你竟會這樣想,朕是既欣慰,又心疼。你如今比從前溫柔貼心多了,朕倒突然惦記你從前那點小性子。”
姚既雲的眉眼此刻如水般瀲灩動人,低垂眼眸時藏起了一晃而過的哀愁,不經意地問:“那皇上可想好了給穆答應什麼?敬貴妃熟知六宮人情,應該也有好的提議。”
“桂華的意思是宮中妃嬪不多,穆晏清又深得眾人喜歡,更要多加撫慰才不顯得厚此薄彼,她提議讓朕親自下旨賞賜些什麼。”李煜玄邊說邊往姚既雲面前添菜,特意挑了她愛吃的蝦仁。
姚既雲的直覺卻沒往皇帝親自夾的蝦仁去,“那皇上的意思是覺得這不好?”
李煜玄頓了頓,隨手拿起帕子擦了擦嘴邊,說:“桂華這麼一提醒,朕就覺得尋常的金銀珠寶太敷衍,像是為了堵住悠悠眾口而做出的應付之舉。朕覺得她既然是你宮裡出去的人,可以藉此機會晉個位分,你覺得如何?”
穆晏清還沒侍寢,連皇帝的面都沒見過幾回,直接就因禍得福晉位分了,可沒幾人能有這樣的殊榮。可如今的姚既雲已經接納了穆晏清,雖然仍未完全放下芥蒂,可按如今的情形來看,穆晏清真的有與易桂華為之抗衡的潛力。只是皇帝並不知曉兩人已經漸漸冰釋前嫌到這個地步,才會來試探她的看法。
易桂華出的餿主意定然另有用意,姚既雲覺得她就是為了先一步彌補過錯的同時,還借抬舉穆晏清來惡心自己。
她遲疑了須臾,說:“皇上的想法極好,臣妾和晏清妹妹近來也投緣,她一直對臣妾很是尊重和維護。恰好九月份就是臣妾和敬貴妃的冊封禮,皇上既然要封,不如讓晏清妹妹與臣妾同日冊封,正好同慶。”
李煜玄有些喜出望外,本來今天過來只是想提一提,看看姚既雲的態度如何,沒想到她還會錦上添花,說:“朕沒想到你有如此包容之心,有你在身邊,也是朕的福氣。”
“有包容之心的可不止臣妾,敬貴妃就想得比臣妾周到,先一步去請旨,做能屈能伸之人,還能將功折過了。皇上可有如此誇獎?”
“桂華向來很懂進退,恪守本分,不需要朕去誇些什麼了。”李煜玄理所當然道。
姚既雲擱下筷子說:“那皇上一直對臣妾贊賞有加,可是嫌臣妾不懂進退了?”
李煜玄有一剎那的錯覺,姚既雲這句含了醋意的玩笑像是帶著幾分真,便也半真半假道:“你確實還是不懂的好,朕就喜歡你使點小性子的樣子,小鳥依人是你,與朕談詩論賦也是你,本就不必讓外面的其他事情叨擾你。”
姚既雲聽到如此深情認真的話語,低頭羞赧一笑。她從前相信,憑她的才情和家世,她在李煜玄心中是獨一份的存在。如今聽到他如此剖白,這個就端坐在面前的男人依舊風度翩翩,眉目俊逸,和她多年前遙遙一眼便一往情深的模樣並無區別,但如今的心裡卻突然覺得不同以往了,既為之感動,也為之嘆息。
捧我在手心的,和驅我入深淵的,都是他。可每每想起,姚既雲卻無論如何也起不了一絲一毫的恨意,甚至連失望都沒有,與日俱增的只是小心和努力。人心難測,世事無常,那不是李煜玄一人的過錯,也許她多一分小心,多一分努力,就不會讓過去的事情重蹈覆轍。
李煜玄這一夜留在了儲秀宮,翌日起身上朝時,看著仍在熟睡中的姚既雲,平靜白皙的臉上還泛著淡淡的緋紅,自己便躡手躡腳地起身,沒將她吵醒。昨日裡裡外外的一番佈置,李煜玄深知,按姚既雲的性情,肯定是早早就開始裡裡外外地安排這一次晚膳。
只是每回抬頭看到那幅“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心中就想起在池邊邂逅撫琴的沈蓮,那個心中裝著他人卻又在假意獻媚的沈蓮,和在水邊爭著吵著不得安寧的那個女子,實在是大相徑庭,李煜玄心裡就五味陳雜。唯有姚既雲,總是滿心滿眼地等著他盼著他。
弦凝在寢殿外值夜,自半夜後就醒來預備隨時伺候,這會兒聽到裡面的響動便知道李煜玄要上朝了,躡手躡腳地帶人進來伺候他更衣。
李煜玄隔著紗帳看了一眼姚既雲,讓其他人都退下,只留下弦凝伺候。靜了片刻後,他只用微弱的氣息聲問:“那些藥可還在用?”
弦凝繫著紐扣的手顫抖了一瞬,低低地“嗯”了一聲。
姚既雲長年月事不調,為了保持身形纖瘦甚至經常葷腥不沾,即便如今時常月事不至,她也一直以為是自己體弱兼纖瘦的緣故。
太醫已經告知李煜玄,姚既雲那些不孕的藥物用到如今,已經動了根本,即便停用,怕也是此生都與子女無緣,因而正式啟用前,用藥的太醫雖不知道要用在誰身上,橫豎也是後宮中的哪一位娘娘,到底是無形之中扼殺盼頭的東西,便再三提醒李煜玄。即使如此,年輕的皇帝仍然是毅然接過了藥物。
如今既是如此,就不需要再服用了,李煜玄不忍再親手讓她活在謊言中。
“只怕快要傷到身子根基了,”他像是輕嘆著悶哼道:“停了吧。”
弦凝以為自己聽錯了,猛地抬起頭恍惚道:“嗯?”
李煜玄那本是柔情悵然的雙眼忽而陰雲翻湧,逐漸向弦凝襲去,“你父母和弟弟,朕會著人安排好。以後,你該知道如何。”
守口如瓶,隻字不提。弦凝繼續繫著朝服的扣子,涼意從心底傳到指尖,她顫顫巍巍地應了一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