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珩仙尊三人神色皆複雜,他們不知桑泠要為何,這個故事又會是什麼樣子,從進門開始,事情就有些奇怪了。
最奇怪的是桑泠本人了,他們設想過歇斯底裡怨恨他們的桑泠,也設想過不計前嫌仍是蒼吳仙府大師姐的桑泠,設想過很多種場景,卻沒有一種是如此平和的。
他們面對著桑泠坐在窗前,微光從窗沿拓下,茶桌前霧氣將升,一切都太過詳靜。
桑泠看著他們的模樣緩緩笑了,“不用如此緊張,不過是一個故事而已。”
平嘉率先開口:“師姐,你講吧。”
桑泠喝了口茶,道了聲‘好’。
“有個凡間的小姑娘,從她出生開始就同這世間所有平凡的小姑娘一樣,不,也並不是,她父母雙亡唯有薄命一條,比之世間其他平凡的小姑娘她可憐的多,但她並不這麼認為,因為她遇見了自己的師尊,師尊為她賜名桑泠,帶她入蒼吳仙府。”
相珩仙尊神色忽然慌亂起來,這個故事的主人公是桑泠本人,她講的是過往,是他們的罪孽。
桑泠卻沒有看任何一個人的反應,仍是繼續講。
“她進了蒼吳仙府成了師尊的親傳弟子,一躍成為了宗門的大師姐,她從未有過親人也未曾有過身份,可大師姐三個字的沉重令她感受到了令她惶恐的責任,好在她還有個大師兄,大師兄雖不茍言笑十分嚴苛,卻教會了她許多。”
華贏整個背部都僵直起來,想要挺直無法坐到,想要佝僂下去亦難以彎腰,只得保持一種怪異的姿勢,他張張嘴想要喚聲桑泠,也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後來,她的師尊又收了個小師弟,這小師弟慣會演戲,人前做的一副翩翩少年模樣,人後不過是個邪惡半妖,饒是這樣,她也還是很喜歡她的小師弟,他們是一個師門的,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信任也最無保留的。後來魔界攻來了,誰也未預料到這次奇襲,所有長老皆被魔將所牽制,竟只留下一眾弟子面對魔尊,那魔尊只給出了一擊,這一擊便能將所有弟子隕滅。她想要阻攔,可她的修為比之魔尊差了太多太多,只餘最後一種方法……”
說到這裡桑泠彷彿口渴,暫停下來慢悠悠喝著茶。
傷勢漸漸好轉的平嘉忽而雙膝跪地,膝蓋敲擊地面時響起沉悶的一聲,他哀道:“師姐,別說了。”
桑泠所謂的這個故事,只是在自揭傷疤,揭他們三人的,更是揭自己的。
他不知是哪裡流出的潺潺聲,恍惚間,只覺血已流了滿地,不知是他們三人的,還是他師姐的。
桑泠垂眸看了眼平嘉,雙眼微彎,“這是做什麼,這個故事還沒結束呢。”
後面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相珩仙尊彷彿蒼老了好幾百年,他嘆息一聲想要勸阻桑泠,可桑泠未曾停止。
“果然,以生命為代價的殊死一搏很是強大,竟讓她擋住了魔尊,下一秒,妖族援兵到了,她竟真的阻擋了這次魔界的入侵,跌落鬼淵之時,她並不感到傷心,那時她為了自己的成功而開心著。鬼淵頂上傳來泣聲,她聽到有人稱她為英雄、白月光,也聽到她師尊、師兄、師弟撕心裂肺的哭喊,再然後,便是重重墜地,昏死過去。”
房內沒有一絲聲音,就這般沉寂著,相珩仙尊三人恍若靈魂出竅,隨著桑泠輕柔的聲音陷入那無止盡的噩夢裡。
相珩仙尊聲音嘶啞的厲害,他艱難開口:“你在鬼淵之下如何活下來……”
都說跌落鬼淵者,十死無生,直到如今也無人知道桑泠是如何活著出來的,現在想想,他們三人好像竟從未問過。
桑泠掀唇笑了,聲音輕輕。
“如何活下來……”
她看著眼前的三人,神色柔和,“那小姑娘是如何活下來的呢,應該是強烈的不甘心吧,跌落鬼淵後她發現自己並未死去,而越是瀕死越是捨不得最珍貴的之物,那時她唯有一個念頭,活著出去見見他們,不幸,她跌落在鬼淵深處,她只得撐著瀕死的身軀殺出了一條血路,一直殺一直殺,直到見到鬼淵出口。”
房內傳來響動,桑泠抬眼看去,看到了極為可笑的一幕,眼前的平嘉渾身痙攣著不停在地上抽搐,不是因為他自身的傷勢,而是感同身受著鬼淵下桑泠的疼痛。
桑泠看著他的痛苦,收回視線。
相珩仙尊和華贏已沒有力氣,聲音微弱仿有死氣,他們還記得桑泠回宗後那一身的致命傷。
他們失神喃喃道:“你受苦了,你受苦了……”
桑泠未曾看他們一眼,只喝了口茶繼續說道:
“世界上不存在什麼奇跡,那小姑娘最終死在了鬼淵出口。”
屋內所有的哀切戛然而止,隨之而來的是死般的寂靜。
桑泠看見相珩仙尊的嘴張了又張,卻無法發出任何聲音,但她當然知道他想說些什麼。
平嘉停止了痙攣,如今僵在原地,似乎猜到什麼卻不確認,只有華贏還能有些反應,他‘啊啊’了兩聲,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問道:“這是什麼故事?”
他以故事來概括,也希望這只是一個故事。
桑泠好笑看他一眼,未曾理會任何一個人的舉動,只繼續講著‘故事’。
“距離出口只有幾步之遙,但她死了,那幾步是如何如何都跨不過去的,可世界上或許真的有奇跡,死後她的靈魂出竅,而後又看到一個新的慌亂無措的靈魂進駐了她的體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