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被方鳴的大衣裹著,那殘留著他體溫的苦杏仁味道,象個含混的懷抱,一下將她的記憶拉回老遠。
她去美國讀書的那一年,偷偷藏了一件他穿過的淡藍色舊襯衫。這襯衫,陪她飛到陌生的出生之地,在陰暗的宿舍間,她疊好它放在枕邊,夜夜與它說幾句親密的私房話。衣服早被方鳴穿得軟熟,似第二層肌膚,有濃濃的屬於他的苦杏仁味,洗多少次都依然縈繞其上。想家的時候,生病的時候、被導師責罰的時候、同學嫉妒刁難的時候、每每要熬不過的時候,她就把這件t恤,貼在面頰上廝磨片刻,埋首那輕柔質地中,她便會恍然他還在身邊,呵護著她,會不動聲色伸出兩根指頭,捏住她鼻子,幫她忍住眼淚。
思念是寂寞濃縮成的一泓月光,每每夜深人靜,才肯照進人心裡。
她才能偷偷流一滴淚。
她是一個沒有家的人。
父親早在美國有了自己的家庭,對於她來說,那只是個支票上的簽名。是一年一次固定不變的幾個數字,而不是愛。
在美國讀書的那幾年,她一次也沒有見過他。
稀鬆幾通電話,也是為了生活費。
在父親心裡,她也是個陌生的女兒,專為討債而存在。
而回到中國,家是屬於母親、繼父宋饒和妹妹宋熙的。而她,她只在百般維護她,無數次替她擦幹眼淚,給她講睡前故事的方鳴身上,體會過家的溫暖。
有方鳴的地方,她才會覺得象回家。就像此刻,這一杯甘苦各半的菊花茶,一入口,芬芳的,充滿家的溫馨。
一時間,兩個人都陷入沉思。
篤篤篤——
房門被人曲指敲響,指關節與硬邦邦的木門,叩擊出單調的悶響,投入房間裡的靜謐湖泊,破出一陣漣漪,漣漪中的兩個人被這音石一激,心神一蕩,綺思盡退,回到現實。
門口站著個黑漆漆的男人。
說他黑漆漆,是因他渾身上下,只著黑這一單色,打扮如地獄使者。細看,才發現,他穿一件黑色羽絨服,又從羽絨服裡抽出黑色衛衣的兜帽扣在頭上,帽沿壓得很底,幾乎遮住半張臉。且,他脖子上也繞了一堆黑圍巾,鼻子以下的部分都埋在裡面。不管誰仔細盯著他看,也只能看見唯一露在外面的一管鼻子,倒是分外俊秀,然而因其超乎常人的英挺,反更顯得詭異。
一時間兩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男人給愣住了。
“咳咳咳——”來人清清喉嚨,不等兩人出聲回應,便自顧自走了進去,徑直走到床前,順手不耐煩地將堆在下巴上的一堆圍巾向下一扒拉,露出更為精緻的下巴和輪廓性感的唇。
“你來幹什麼?”徐知宜的羞惱在看見沈肆的這個當口,重新燃起。半小時前的尷尬境地,一下又湧至眼前。
“雖然你說了,再也不想見到我——”沈肆片頭瞥了一眼方鳴,故作禮貌地略一頷首,算是打了個招呼。
而方鳴仍沒有從見到沈肆的驚訝中回過神,這顆萬眾矚目的星,怎麼會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裡?但他仍禮貌地點點頭,算作回應。
“可是——我不得不見你——”沈肆厚著臉皮,露出他招牌似的曖昧笑容:“我把魯魯忘在你的房裡了——”
說話的時候,他乘勢插到徐知宜與方鳴的中間,將兩人的視線隔開。
“啊——”徐知宜的滿腔火氣被淩空一盆水兜頭澆下,只剩一縷愕然的青煙,還在掙紮。
“所以——鑰匙。”他身體大幅前傾,理直氣壯地伸出手攤在徐知宜面前。如果說一個人好看到連手都能放電,那這個人無疑只能是沈肆。
沈肆像日光,亮烈奪目,整個人彷彿是由荷爾蒙組成的。
從他進門開始,說的每一個字、做的每個動作、傳遞的每個眼神、無一不散發出一種誘惑的意味。渾身上下散發出的氣息,在三米開外就形成一張粘稠的巨網,所有人一靠近,就不由自主要撲過去,自投羅網。
他是那種靠男性原始本錢,就可以征服半個地球的雄性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