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勤嘆口氣,只好給他解釋:“將來可能發生的並發症,生育的問題,還有長輩能不能接受。”
李理說:“你都說是將來了,那就先處著唄,時間長了,感情深了,就分不了了。”
辛勤卻搖搖頭,說:“我很早就聽說過這種事,那時候有個男一型在病友群裡講,戀愛六年,到了要結婚的時候,女朋友跟家裡說了他的病情,長輩反對,女朋友最終選擇了分手。他質問她,六年的感情就這麼不要了嗎?當時群裡還有很多人替他說話,覺得婚姻是兩個人的事,他女朋友太不獨立,也太絕情了。但也有人問他,為什麼六年了,女友的家人才剛剛知道他的情況,是真的沒機會說,還是刻意的隱瞞?
“如果他早一點告知女友的家人,他們可能根本不會有這六年。結果他靠隱瞞得到的六年,反而變成他口中感情深厚的證明,責怪對方的籌碼了。這就像是個悖論,從醫學倫理上說,患者有權決定健康資訊披露的時機與物件,但關系倫理學裡卻又會認為隱瞞構成知情權侵害,因為疾病確實可能在實質上影響到配偶、親人的人生。我那個時候就想,我不能做這種事,絕對不能,等到真的發生了,才知道有多難……”
他說著說著靜下來,支肘在膝上,雙手撐住額頭。
李理看著他,想要用玩笑開解,說:“所以你一直不談戀愛?這些年拒了幾個了我算算。”
辛勤沒說話。
李理又問:“那為什麼這次談了?”
辛勤只在心裡回答,因為我喜歡她,非常非常喜歡。
李理像是能猜到,說:“遇到自己喜歡的,還是得抓住啊。”
辛勤還是沒說話。
李理服了,說:“行吧,你高尚,你大好人,你不願意把時間變成人家女孩子的負擔。可你騙我騙了十年……差幾個月就十一年了,你欠我的拿什麼還啊?”
辛勤一下沒忍住,終於笑出來,但仍舊保持著那個姿勢低頭坐在那裡,等著那一陣淚意過去。
真的,他再一次地想,其實說出來並沒有那麼難,結果也不壞。
李理也不知道還要怎麼安慰他,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說了一堆廢話:“行了,多大個事,搞得跟出櫃似地,當然出櫃也不是多大個事,你放心,我不會給你說出去的,你給我堅持住,兄弟,就剩最關鍵的幾個月了,等你將來成了大佬,就一個 t1d 根本不是事,醫院裡多的是大佬一身病,當然也不是說你將來會像他們一樣一身病……”
辛勤也是服了,站起來說:“謝謝你,你趕緊睡覺吧。”
然後推門出了值班室,拐進樓梯間站了會兒。
樓道裡的感應燈亮了,照亮那一小方空間,他忽然想起來,這是他和淩田第一次長談的地方。
他記得那天深夜,他們坐在樓梯臺階上,他為了開導她,給她講了隱糖的壞處,比如沒辦法針和泵輪換著用,比如工作出差遇到的不便。
她以為那只是安慰的話,但其實他就是在說他自己的事情。
那次出差是去青島,他跟著單峰以及科裡其他幾個人一起參加一個研討會。他特地選了不同的航班,就因為在機場過安檢的時候,可能會被要求把胰島素泵拿出來檢查,怕被同事看見。
他也給她講了自己同時打兩份工的現狀。
她說好慘啊,還好你是正常人。
他笑了,看著她說,科技增強人可以更強的。
時間過去已經快一年了,她的樣子和臉上的表情還歷歷在目。
他那時未曾做到坦誠,但現在,一切也許還都來得及。
《廢物小隊》第一卷 第二話
登陸艙落到地表,巨大的沖力擊穿植被和土層,砸出一個冒著焦煙的深坑,而後調整姿態,張開太陽帆,從坑底升上來,晃晃悠悠地開始低空飛行。
艙內, 正踩著 的肩膀,雙手拔掉她的頭盔,捏著她的臉把她叫醒,對她說:“歡迎回家。”
睜開眼睛,渙散的瞳孔裡映出舷窗外畸變的世界,曾經的森林、村莊、工廠、城市已被暗紅色的菌毯覆蓋,不時釋放出蒸騰的孢子雲,隨風四散飄去,在一切尚未被吞噬的物體表面侵蝕出蜂窩狀的潰爛,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大著它們的領地。
漫長的飛行之後,終於到達聚集點。那是一座小山上的天文臺,裡面所有的科技增強人,也就是“廢物”們,加上他們四個,尚不足一百,十來架破破爛爛的登陸艙停泊在山頂的空地上。
前輩“廢物”們告訴 ,由他們負責的這塊區域地表生態淨化指數僅完成 55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