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田想說,師兄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傻子?工作量增加 50,報酬加 33?這是坑我呢還是坑我呢?
她沒對那個 4000 做任何評價,現場按計算器,直接還了個價:“按照 50 一格來算,一話 35 格就是 1750,一個月更四話 7000,五話就是 8750。”
程程也知道這個價錢已經很低了,外面招新人主筆至少都得 40 一格,更何況淩田已經有了一點成績,很是爽快地說:“那就 7000,再多師兄我實在給不起了。”緊接著便開始訴苦,說上半年他抽了人手去做的那個動畫專案被中間人坑了,現在交了稿收不到錢,工作室被逼得快破産。
淩田卻沒被他帶跑,提醒:“我們那個合同要重新簽一下吧?”
那邊靜了靜,才笑著說:“那當然,我讓法務改好給你發過去。”
不多時,淩田便收到微信上發來的電子版,她即刻轉發給田嘉木過目。
律師爸爸很快回了張截圖,把合同裡有問題的條款統統劃了紅線,比如“合同期間作品版權歸工作室所有”指的是具體某部作品,還是所有由她創作的作品,還有競業禁止,獨家簽約,解約賠償,霸王條款一大堆。
淩田轉手發給程程,問他什麼意思?原本合同裡沒有,他說都不跟她說,直接改成這樣發過來。
程程回了個大吃一驚的表情圖,說:【哦,哦,我問問。】
隔了會兒又來一條:【應該是法務弄錯了,這是我們這裡格式合同的條款,其實都是行業慣例,也就這麼一寫,具體操作都好商量。法務說要是主筆老師介意的話,他改一下再發給你。】
淩田只回:【好的,謝謝。】
等收到紙質版,還是不放心,字好多,措辭繁瑣,她怕看漏了,又去找爸爸。
這回直接找到律所,那是陸家嘴一棟著名的大樓,外觀很是氣派,但也有些年頭了。淩田記得自己上一次來還在讀高中的時候,田嘉木帶她來看黃浦江上的跨年無人機表演和燈光秀。當時他的辦公室很小,位置也不好,他們是在一間正江景的會議室裡看的。
時隔多年,田嘉木的辦公室還是那麼小小的一間,只是更舊更亂了些,桌上攤著各種材料,開著膝上型電腦。
他替她看完合同,確認沒問題,但還是說:“這家工作室老闆人品不行,你得慎重考慮。”
淩田說:“我知道,等我約稿的收入穩定一點,就把包工頭炒了。”
田嘉木看著她笑了,很欣慰地說:“我們田田說到做到,一定越來越好。”
淩田也笑了,但下一句便問:“你跟媽媽,你們去簽字了嗎?”
田嘉木自然知道她問的是什麼,垂下目光,整著桌上的材料,點了點頭。
淩田並不意外,她算過日子,一個月的冷靜期早就過了,他倆都沒跟她說。不過也對,結婚孩子參與不了,離婚當然也一樣。
靜了靜,田嘉木提醒:“這件事,我們還沒跟你外公外婆爺爺奶奶說,他們年紀大的人容易瞎操心,你也別去說知道嗎?”
淩田點點頭,答應了。
時間快到中午,田嘉木帶她出去吃飯,在走廊和電梯裡遇到不少同事。他一臉笑地介紹,說這是我女兒。人家大多詫異,說田趴這麼年輕女兒這麼大了?!
這一年律所的業務不行,但辦公室的排場不能降,還是在這棟停車費 3000 一個月的樓裡。田嘉木最近上班連車都不開,中午吃飯也消費降級,點個喜家德麥當勞什麼的對付一頓,但這一天淩田過來,他還是帶她在樓裡餐廳吃了頓好的。
飯吃到一半,他問淩田:“你跟小辛怎麼樣?”
淩田不眨眼地撒謊:“挺好的,就是最近都很忙。”
很平常的一句話,田嘉木卻突發感慨,說:“年輕的時候就是這樣,事業走上坡路,也總覺得工作最重要,總是忙,總想著以後有時間,但有些事不會一直等著你,還是要多見面……”
“嗯。”淩田含糊應,覺得作為爸爸給女兒這種多約會的建議挺奇怪的,但似乎也是他的經驗之談,他一定有過很多想跟淩捷一起做的事吧,只是在一年又一年的忙碌中拖延著,最後變成了不可能。
“也是因為我,”淩田自嘲地補充,再一次覺得愧疚,“小時候太能鬧了,還有高考前面那兩年多,你花了太多精力在我身上……”
因此錯過了職業發展的關鍵時期,又因為緊接著而來的疫情、脫鈎、經濟下行,很可能再也追不上了。
她沒把話說全,田嘉木卻懂她的意思,笑了,說:“正相反,我覺得那兩年可太值了。”
“把個學渣數學提高二十多分,卷進 a 大嗎?”淩田也笑。
田嘉木搖搖頭,說:“你不覺得我們就是因為那兩年才熟悉起來的嗎?”
淩田初一聽到覺得不對,二十二年親生父女,何至於到她十幾歲了才剛混熟?
再細一想,還真是。她出生就看到他,他們住在一起,但他真的缺席太多了。很多時候他半夜加完班到家,她已經睡了。她一大早去上學,他還沒起床。或者他去出差,那就只能在影片電話裡見一面。兩人跟有時差似的,可能很長一段時間都說不上幾句話。而在那很長一段時間裡,她的照顧者是淩捷,最親密的也只有淩捷。
直到高中那兩年多,他跟淩捷賭氣,被逼上梁山,每天早上六點起來,七點出門開車送她上學,晚上盡量早回家輔導她學習。
說起來是挺苦的,同事曾經拿他打趣,早上來的最早,晚上趕著下班,像個已婚已育的女員工。
但他們就是從那時候開始交談,早高峰堵在路上一起聽交通臺廣播,討論主持人講到的新聞,或者聽聽音樂,分享彼此的歌單,考試前一起背單詞和古詩。
他不再是一個頂著父親名頭的吉祥物,只需要賺錢回家的機器。她開始瞭解他,佩服他,會講學校裡發生的事給他聽,有時候也會為了學習的事情跟他鬧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