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這次簡單直接的田野調查,淩田愈加心思浮動,而且她日常工作的一大部分還是對著某人的半裸人體素材畫畫。
當時,《高冷總裁》的第四話已經發布,裡面有一格大跨頁,畫面中冷寒酩酊大醉,褪去衣衫,孤獨寂寞冷地躺在他的豪華大床上,窗外是城市中心繁華的夜景。彈幕反響很好,都在說“冷汗總這破碎感絕了”,“終於體會到了什麼叫女凝視角”,以及拜託“甜老師一定要誤入歧途”。
淩田卻在心裡想,那是你們沒見過原版。
她找出那張速寫,又勾了個線稿,這回畫上了辛勤的面孔,只覺他玉體橫陳,她米開朗基羅再世,畫得真好,不捨得加衣服了。
但再繼續往下細化,每一筆都讓她想起那天傍晚的情景,甜蜜之外卻也有些別的記憶,辛勤遲疑的動作,臉上細微的表情。她忽然覺得,他其實還是挺介意自己身體上的特殊的。雖然他總說科技增強人可以更強,也確實在很多方面做到了更強,學業,工作,體質,但他還是介意的。
然而,就在她認為辛勤應該沒有生理障礙,但或許真有點心理障礙的時候,他給她發了個檔案。
那是他又一次輪休的日子,兩人約了見面,他來了教工新村,在她家小廚房裡做飯的時候。
檔案標題只是一串數字,似乎代表日期。淩田開啟來看,才發現他竟然真的做了關於那啥的研究,估計也不知道應該起什麼題目吧,難不成是《科技增強人性生活可行性分析》?正文簡明扼要,卻也像模像樣地分了兩個大部分,以及若幹小點。
第一部分是準備措施。
首先是血糖監測,理想範圍應當在 5.6 到 10 毫摩每升。若小於 5.6,或大於 10,則暫緩計劃。
其次是應急物品的準備,床邊備好血糖儀、快糖食品、水,並告知伴侶低血糖症狀及處理方法,比如協助餵食液體葡萄糖或使用鼻噴胰高血糖素。
最後是提供心理支援,在計劃未能順利實施的情況下,不互相責備或者自我責備。
第二部分是可能發生的情況。
關於高血糖影響和感染風險,由於研究物件暫未發生神經或血管病變,故略。
此處著重討論低血糖風險。
由於該活動可能消耗能量導致血糖下降,在外源性胰島素使用者身上表現得尤其明顯,症狀比如出汗、顫抖、頭暈、意識模糊,一旦出現應立即暫停並檢測血糖,避免因興奮掩蓋低血糖感知,夜間更需要特別警惕,不要將這些症狀誤認為睡意。
辛勤在這裡假設了不同的時間長度和高中低三種運動強度,分別計算了需要提前減少的短效胰島素劑量,以及額外攝入的慢吸收碳水。
……
但最後的最後,還跟著一句話,由於該活動涉及到兩個人,以及生理、心理的雙重反應,實際上根本無法估計時間的長度,運動的強度,有氧還是無氧,由此帶來的激素變化也因人而異。
淩田看得笑出來,進了廚房,一邊瞎幫忙一邊問:“所以你打算進行高中低哪一種?”
辛勤低頭也笑了,說:“我也不知道。”
淩田做出為難的樣子,說:“那科技增強人到底應該怎麼做愛呢?”
辛勤轉頭看她,她便湊到他耳邊說:“要麼就不管了,我們試試吧。”
她感覺到他的呼吸掃過她的臉頰,落到她的鎖骨上,沉重溫熱的一下,他迅速脫了圍裙,洗了手,解鎖手機看了眼兩人此刻的血糖資料,而後一下抱起她,迫不及待地與她親吻。
她笑起來,雙手摟住他的脖頸,提醒:“可是我們還沒補充能量。”
他伸手去拿書包,但她想起液體葡萄糖那股塑膠味就覺得掃興,抓住他的手說:“我冰箱裡有可樂。”
他也笑了,把她從廚房抱到床上,又去拿可樂,回來啟開拉環,與她分著喝了幾口。冰涼的液體進入口腔,在舌頭上細密彈跳,她忽然想,可樂真不愧是快樂水呀。
真的要開始,反倒慢下來了。他把易拉罐放到床頭櫃上,罐身凝結起水汽,靜謐無聲。她依著靠枕半躺,他跪在她腿間。她抬起上身,胳膊伸到頭頂,脫掉吊帶連衣裙,他也脫掉 t 恤和短褲。他們看著彼此,徹底地袒露身體。
她看到他戴在小腹上的胰島素泵,伸手觸碰,輕聲地問:“要拿掉嗎?你教我。”
他於是教她,怎麼把管路從連線處分開,怎麼把泵取下來。她的指尖與他裸露的面板相觸,那麼溫柔,又那麼刺激。像是解開最後的束縛,他們靠近,用手和嘴唇探索彼此的身體,鎖骨,胸口,肚臍。他親吻她的小腹,拇指撫過其上愈或未愈的點點傷痕。因為是第一次,所以急切。但也因為是第一次,做得格外認真和耐心。她的身體隨著他的吻起伏,如波浪湧動,手指插入他發間,看到他肌肉賁張的背脊,如丘似谷,聽到他進入時發出的聲音,那麼投入,那麼真摯。她開始感覺暈眩,卻不是血糖失控那種難受的昏頭昏腦,恰恰相反是一種超脫於肉體之上的清明。她甚至在某一刻忽然弄懂了曾經看過但不理解的一本書,那裡面說,愛欲和死亡其實是一回事。
她原本覺得那只是一句故作深沉的話,直到今天,她發現愛或許真的是一種背離於求生本能的慾望,自我消耗,袒露弱點,卻又心甘情願。
恰如此刻。
她在他耳邊問:“我們會死嗎?”
當然是玩笑,或者說,一種藝術生矯情的詩意的表達。
他卻很認真地看著她回答:“不會的。”
誓言似地,彷彿他將傾盡一切,不讓這種事發生。
他們如此相似,但又如此不同。他們是分離的個體,但他們想要在一起。他們不知道如何做,但他們還是做了。他知道她在想什麼嗎?也許不,卻也因此成全了那種不可支配的絕對他性,一切欲成未成,欲來未來,卻也因此讓人渴望到了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