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已經是六月下旬,a 大舉行了那一年本科生的畢業典禮。
淩田回到學校裡,穿上學士服,和同一屆大四畢業生一起坐在體育館的內場當中。綜合性大學人多,按規矩每個人只能帶兩個家屬,淩捷和田嘉木都來了,坐在看臺上,遠遠望著她上臺領畢業證和學位證,再跟老師同學合影。
儀式結束之後,三個人在校園裡走了走。
淩捷和田嘉木是舊地重遊,不時指給淩田看,說這是過去上課的樓,那是辯論社的訓練場地。
他們上大學的那幾年正是大學生辯論比賽最紅火的時候,兩人分屬不同專業,就是參加社團認識的。淩田知道,至今淩捷手機通訊錄裡田嘉木的代號還是“對方辯友”,田嘉木給淩捷的代號也一樣。
這最初是一種暱稱,但到了後來可能只是懶得改,畢竟兩人之間的日常稱謂早已經變了。
過去他們總是連名帶姓地叫,田嘉木,淩捷,聽起來總有幾分同學少年的味道。但不知道從哪一年起,田嘉木開始叫淩捷“淩田媽媽”,簡稱“媽媽”。淩捷曾經抗拒,說:“我又不是你媽,你媽在茂名。”無奈這稱呼過於順嘴,田嘉木怎麼都改不過來。而且,淩捷發現自己有時候也會這麼叫他,“淩田爸爸”,簡稱“爸爸”。
直到這一天,他們又回到這裡,回憶過去。
淩田問:“你們那時候都辯些什麼?”
淩捷想了想,說:“各種各樣都有,但也無非就是那些,倉廩足才能知禮儀,還是知禮儀不必倉廩足,我命由我,還是我命由天……”
田嘉木補充:“還有,愛情存在還是不存在。”
淩田對這個問題感興趣,又問:“你們誰是正方,誰是反方?”
淩捷竟然真的記得,說:“我是反方,愛情不存在。”
田嘉木說:“你當時的論據裡有一條,最早關於愛情的描述出自於歐洲文藝複興之後的騎士小說,在那之前根本沒有愛情這個概念,所以只是人為製造出來的,客觀上不存在。我反問你,人為製造出來的概念遠不止愛情,自由、平等、民主出現得更晚,所以也不存在嗎?你沒答上來。”
淩捷看看他,倒是笑了,對淩田說:“你爸爸他們那一方還有個補充觀點,他說很多人認為愛情不存在,其實是給了它一個不可能的期限,永遠。如果能接受一個現實,愛情未必可以白首偕老,亦不保證幸福的結局,那很容易就能發現它是存在過的。正因為它終將消逝,反而證明瞭它確實存在。”
那從未開始過的愛情呢?淩田跟在後面忽然想,但開口說出來的也就只有嘻嘻哈哈的一句:“哇,你倆記性真好。”
田嘉木回頭看看她,笑著自嘲:“年紀大了,記得牢的也就只有過去的事情了。”
三個人就這樣說著話走到生活區,宿舍早已經翻新過,幾乎認不出原來的樣子。
田嘉木說:“那時候的寢室沒有衛生間,公共水房也沒熱水,每天都得去鍋爐房打水,有男朋友的女生就可以不用拎熱水瓶。”
淩捷聽著,對淩田說:“你爸爸比較倒黴,替我打了快四年的水,天天一個人拎四隻熱水瓶。”
田嘉木說:“怎麼是倒黴呢?我大一就有女朋友了,寢室所有人都羨慕我。”
淩捷看他一眼,沒再說什麼,卻又笑了。
淩田晚上還要參加班級同學的散夥飯,就在那裡跟父母道別,找唐思奇彙合去了。走出一段路,她回頭看淩捷和田嘉木,發現兩人中間仍舊隔著不遠不近的一段距離。她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再牽手,只是看他們慢慢走在一起,並沒有急著離開的意思。
對淩田來說,那是挺愉快的一天,她拍了好多照片,夜裡回去之後發了條朋友圈。
次日早晨醒來刷手機,看到好多點贊,其中就有辛勤。但他只給她點了贊,沒有發評論。
淩田忽然覺得點贊這個功能就是這麼讓人無奈,對方可以點,你卻不能回。
要是能回,你想怎麼回呢?她問自己,而後自答,其實你也不知道吧。
兩人有一陣沒聯絡了,或者更準確地說,在她連續謝了他三次之後,他就沒再找過她。
她心裡很清楚,那幾句謝謝是一種刻意的疏遠。
但其實也有一部分是出於真心。
他確實幫了她很多,簡直像是接她到一個陌生的世界,一條一條地把那裡的生存規則告訴她,讓她活著,好好活著,沒那麼害怕走到那些或善意,或惡意,或者只是看客好奇的眼光裡去。
就像她現在學會了怎麼計算碳水,怎麼調整劑量,也開始敢去嘗試各種食物,做實驗似地看它們會引起怎樣的血糖波動。發現哦原來吃這樣分量的白飯,面條,甚至油炸食品對她來說是扛得住的,並不會血糖過山車。當然,有時候也會翻車,一根糯玉米,或者一小盒壽司,自以為很清淡,結果吃下去就炸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