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勤靜靜聽著,有一會兒沒說話。
淩田猜他不急著走,這才繼續往下說:“然後,我自己一時上頭,在同學群裡也說了。”
她沒想到會聽到辛勤這樣回答:“你很勇敢,才剛確診,就能說出來,有很多人花了很長時間都沒法跟這個病和解。”
淩田只當是安慰,苦笑了聲,說:“什麼勇敢?是傻吧?”
她沒告訴辛勤,她其實也不想說的,只是陰差陽錯,被逼到那個份兒上了。
“不是的,”辛勤卻道,“其實說不說各有壞處,也各有好處。”
“比如?”淩田不是很相信。
隱糖的壞處,艾慕告訴過她。說出來的壞處,她也見識到了。但好處呢?真的會有好處嗎?
“比如,”辛勤還真有說法,“你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你需要的時候打針、測血糖。你可以告訴身邊的人,要是你發生緊急情況,他們應該怎麼幫助你。
“還有,隱糖一般都戴泵,雖然方便,但並不適合所有人、所有季節。你可能膠布過敏,針眼也不容易長好,尤其是夏天。正常的操作是針和泵輪換著用,但要是隱糖,就挺難做到的。
“而且還會遇到各種不同的意外,我聽一個病人說過,他和同事一起出差,特地選了不同的航班,就因為在機場過安檢的時候,可能會被要求把胰島素泵拿出來檢查,他怕被同事看見。
“這種細細碎碎的不方便太多了,有時候甚至要以犧牲健康為代價。但你不一樣,你以後可以根據自己的狀態自由地選擇最合適的方式,不用在意別人的眼光。”
淩田想像了一下那些場景,點點頭。
確實,她這個人心理素質太差,完全不適合潛伏。
“那現在剩下的問題,就是怎麼找到一份工作,養活自己活下去了。”她帶著自嘲的語氣說。
“你有什麼計劃嗎?”辛勤問。
淩田意外,他居然沒安慰她,說加油啊,你一定可以的,而是直接問她計劃。
“我不知道,”她實話實說,“現在美術生很難找工作的,到處都有遊戲公司在裁美術組的人,教培沒什麼生意,漫畫根本吃不上飯……”
越說越覺得希望渺茫。
辛勤卻反問:“再難能有醫學生難找?”
淩田轉頭看他,難以置信他這時候竟然還要跟她比誰更慘。
“你不是就找到了嗎?”她也反問。
辛勤搖搖頭,說:“我現在是博後並軌規培的第二年,打臨床和科研兩份工,但還不能算正式找到工作。”
“什麼意思?”淩田不懂。
辛勤說:“前年博士畢業,去年考了執醫,今年五月份考試過了才能拿規培證,剩下一年攢攢文章,明年能不能留院還是個問號。”
淩田不信,說:“不會吧,你是博士呢。”
辛勤說:“這裡隨便一個穿白衣服的人都是碩博,學位就跟菜場的土豆一樣不稀奇,而且我是八年制……”
淩田問:“八年制怎麼了?”
辛勤說:“就是本博,現在也叫水博,土豆堆裡比較差的那一種。”
“哈哈哈怎麼會?”淩田沒想到自己會笑出來,趕緊捂嘴忍住了,還覺得挺對不住他的。
“是真的,”辛勤倒也無所謂,繼續給她解釋,“跟七年制的專碩比起來,我們臨床經驗少,沒有規培證。跟十一年的博士比起來,我們做科研的時間太短,文章發得不夠多。”
“你導師不管你嗎?”淩田又問,想到單峰,他都已經這麼鞍前馬後的了。
辛勤說:“現在大部分時間還是得在科室工作,否則規培考試通不過。科研要怎麼去達標是自己的事情,醫院不管,導師也沒法打包票。
“那你怎麼辦?”淩田也有點替他擔心了。
“只能自己想辦法,”辛勤回答,“一般早上六點起床,七點到醫院,早七到晚七工作,晚上回家之後查文獻,或者做點生信和資料統計的活兒,輪休的日子去實驗室做幹預,一些基礎重複性的工作留給師弟師妹,或者直接送外包公司檢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