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梅小玲聽著聽著卻莫名其妙地羨慕起宋知南來,不管人家是不是白眼狼,但人家的日子是越過越好呀。
她聽著宋知南不用下鄉了,有工作了,有房子了,有稿費了,她還成了文工隊的隊長。她罵遍廠區無對手,一般人不敢輕易招惹。她爸媽到處說她不孝順,可是那又能怎樣?也沒傷她分毫呀。
自己倒是被人誇被人贊,可是隻有她知道自己過得有多慘。
梅小玲也是因為宋知南才對自己的生活産生了質疑,人無法成為自己沒見過的人,但人會不自覺地嚮往和模仿自己羨慕的人。
梅小玲遲疑許久,終於決定邁出這一步。她想聽一聽她的反面例子宋知南的看法。
宋知南以自己為例說道:“現在的你跟以前的我很像。我們在家裡都不受重視。哦,你比我略強一點,你爸媽有時會用嘴對你好。
他們的策略是是用的,你對他們心疼愧疚。你還想證明你自己是有用的,你想透過不停地付出來讓父母對你滿意,讓別人誇你,對嗎?”
梅小玲陷入思考,好像還真是這樣。
她點頭,老實承認:“是這樣。”
宋知南繼續分析:“你這樣做恰好就掉入了他們的陷阱。你知道嗎?這個世上有很多詭異的事情,比如說,女人的美德是男人發明的,兒女的美德是父母發明的,奴隸的美德是奴隸主發明的。小玲,那你知道為什麼越不受寵的孩子反而越孝順嗎?”
梅小玲先是茫然,隨即恍然,好像還真是這樣。
她很有求知慾地看著宋知南:“那到底是為什麼呢?”
“因為很多孩子陷入了一種執念,就是不停地向父母證明自己是可愛的,是有用的。但是父母的愛跟別的東西不一樣,你出生時沒得到,你這輩子都不會得到。”
“你的哥哥弟弟需要努力才能得到這些嗎?不,他們生來就擁有。你即便用盡全部力量,貢獻出自己的血肉也不會得到父母的重視,你只會讓他們越來越貪婪。
所以,放下執唸吧,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你再想想‘誇’字怎麼寫?拆開一看,上面是大,下面是虧。意思是你想得到別人的誇獎就有可能吃大虧。我聽到的都是大家誇獎你孝順,但是,只有你自己知道你吃了大虧,你明明掙幾十塊的工資卻連個擦臉油都買不起,你覺得這正常嗎?你知道我們這類人的父母跟舊社會的地主階級有什麼不一樣嗎?”
“大家都知道地主是剝削階級,你可以明著恨地主反抗地主;但父母的剝削是隱蔽的,是被默許的,他們站在道義的高處,你敢反抗,周圍的人就會幫著他們討伐你。為什麼會這樣?因為他們當不上地主,但都能當上父母,他們一般都有姐妹,我們不獻出自己的血肉,他們就少了一道大菜。”
梅小玲受到了深深的震撼,竟然是這樣嗎?她爸媽像地主,那她是長工?她弟弟是地主家的少爺?
像,真的像。她一年到頭辛辛苦苦,卻落得兩手空空。
她下了班還要洗衣做飯,她弟弟什麼也不用幹。
爸媽說他們最疼她,可是她感覺不到。
她有苦說不出,爸媽罵她不知足。
……
梅小玲定定地看著宋知南,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中。
末了,宋知南再送梅小玲一句名言:“有個姓宋的作家曾經說過,對你好的才是親人,吸你血的都叫敵人。心軟得病,心硬好命。不光要聽其言,還要觀其行,看他們的行為,你就知道他們到底是什麼德性。”
梅小玲沒有原地頓悟,但她思考了很多很多。她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一直籠罩在父母臉上的那層溫情脈脈的面紗被宋知南輕輕地掀開了一角。
梅小玲有些語無倫次:“謝謝,謝謝你,讓我明白了很多……我應該早來的,你以前跟我一樣,你能變成今天這樣,那我也可以的對吧?”
梅小玲還有一層震撼就是,宋知南以前跟自己一樣沉默寡言,她們連玩遊戲都是當別人的觀眾。
可是現在,一切都不同了,現在的宋知南周身彷彿籠罩著一層光芒。所以,人是可以改變的。
宋知南笑著鼓勵道:“你當然也可以。”
梅小玲精神恍惚地走出了婦聯辦公室。
她一走,何黛就忍不住說道:“這個小玲我也聽說過,她太可憐了。你看她的臉都皴了,她的衣裳也挺破的。一個月掙幾十塊的工資,你說何至於此?她爸媽真是過分。你說她會反抗她爸媽,爭取自己的利益嗎?”
宋知南搖頭:“不確定,她既然來找咱們,說明她是有這個想法的,她若是一點反抗的心思都沒有,就不會來了。”
不過,梅小玲的反抗註定是艱難曲折的,她的父母一定會瘋狂反撲打壓的,周圍的人還都站在她父母那邊。現在這種社會環境,你也沒法遠走高飛。
不管有沒有用,只要對方來問,宋知南一定會給出辦法。這是她的工作職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