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淳說完轉身離開,而柵欄厚顏無恥地還叫住了他,說你是我隨身奴了,你想要去哪裡。
“別搞錯了,柵欄,”墨淳冷冷地盯著對方的眼睛,一字一頓讓他聽清楚——“你把滾刀的檔案燒掉了,我才會簽下隨身奴的承諾。而當下,我還是沃水特使。”
說完他再沒停留,聽著身後的滾刀罵著什麼,但被布條勒著嘴,他也就聽不清楚。
他一直走到朗潯的屋裡,推門而入,再把門關上。
朗潯等人能聽到他們的交談,每一句話,每一個字。他本想問些或者安慰些什麼,但墨淳的情緒看不出絲毫的波瀾,他只是對蓑笠的老闆說——“讓所有人都裝備好了,我沒有辦法保全苦溝,天黑之後卓聰就會點燃火苗了。”
蓑笠老闆和酒保還愣在原地,直到朗潯反應過來後提醒他們,兩人才從後門摸出去。而墨淳只是從口袋裡摸出一根煙點燃,眯起眼睛透過玻璃窗往外看。
他想了好一會,對朗潯下令。
“你帶著債奴下水溝,盡可能讓苦溝只剩下肥料戰士。”
“讓良雋守在卓聰的身旁,告訴卓聰,他不敢忤逆我的指令,才沒能出溝彙報。”
“你和阿歡去矮牆等著,若有人折返,讓他們不要輕易進溝,而是從外圍包抄即可。”
他彈了彈煙灰,見著朗潯和蓑笠老闆似的愣在了原地,說去啊,有什麼聽不懂的地方。
朗潯欲言又止,斟酌措辭,“那滾刀和您——”
“哦,辦了一件事再到一件事,當下實驗體的問題要緊,我和他,稍後再說。”墨淳又彈了彈煙灰。
墨淳知道朗潯想問什麼,只是他不想回答。
他當然知道做隨身奴代表什麼,不僅代表給卓聰找回威信,還取消了墨淳政敵的資格,甚至於滾刀也不會再當墨淳的臂膀了。滾刀是什麼人,是個傲慢又跋扈的渣市阿哥,就像他向來瞧不起硼砂看上個債奴,他又怎麼可能讓隨身奴汙了他的名號。
畢竟對這些靠名聲牟利的人來說,別人的看法可比自己的感受重要多了。
雨又下了起來,苦溝到底是太潮濕了。
那是一場燃燒苦溝的火焰。
卓聰的人排開油桶,他們放在一間一間的平民房和債奴屋之前,從雜貨鋪開始,一朵一朵璀璨的焰苗隨著槍響躥起。
苦溝潮濕,需要熱量驅散寒意。水窪裡倒映的不再是遙遙相望的糧油區燈光,而是就在眼前劈啪作響的火焰。
那些貧窮的,落後的,不守規矩的,被熾烈的火焰爬過,被猛烈的焰苗吞噬,像被征服的政權一樣,哪怕被付之一炬,也不足為惜。
於是子彈穿過了焰苗,當點燃的油桶散出滾滾的濃煙,彈雨便傾盆而下。肥料戰士是苦溝水窪裡的陰影,於是火苗躍動得越歡快,他們的身影便越靈活。
蓑笠老闆脫掉了他的粗布衣衫,酒保丟掉了擦布。剩下的平民操起了槍管,而債奴掃掉脂粉油,握住刀棒。煙霧是他們的掩護,這掩護比崗屑濺起的塵埃來得可靠。畢竟踐踏之際才會有崗屑揚起,而憤怒之餘便會硝煙滾動。
那些沒有穿皮毛的野獸,若是不能被文明接納,那他們也不允許文明入侵。
於是那些傲慢的,強勢的,為所欲為的,被穿梭的子彈掃過,被炮彈的塵埃舔舐,像帶著仇恨鑽進集裝箱時一樣,像被扒光了用鞭子甩過那般,恨意被炙烤之後,傷口便結痂為烙印。
債奴水溝裡的牲口也爬了出來,用汙水澆著侵佔他們地盤的灼熱,用飼料棚作為他們的掩體,讓等級配給的政令燃燒捲曲,而它模糊掉了涇渭分明的階層。
戰爭的打響竟讓苦溝與巡崗的人那麼平等。
接連的火光與交錯的槍響使得苦溝像糧油區燈火敞亮,它似乎不是巡崗燃燒後落下的灰燼,相反,蜿蜒曲折的溝壑裡全是燃料,燒出苦溝崎嶇嶙峋的軌跡。
卓聰或許沒有料到苦溝會有這樣的反擊,甚至沒有料到苦溝竟有能力反擊,這個貧窮落後的地方明明有著欺行霸市的惡棍做執政官,有著為所欲為的巡崗兵征討稅額,有著原始野蠻的叢林人在邊界躁動。還有那麼多自私又自保的商販,以及那麼多手無寸鐵的債奴。
他們有什麼能力反抗,哪裡來那麼多的武器,還有良雋,良雋在哪裡,他不是副隊了麼,他的巡崗兵在哪裡。
哦,他看到了,他看到良雋的人手,可是他計程車兵站在肥料戰士裡,他們的瞄準鏡和槍口對著的卻是肥膏的兵團。
卓聰本以為輕而易舉的清掃,卻變為勢均力敵的交火。
當子彈打穿他侍衛的防彈服,火焰似乎也爬到了他們靴跟。於是越來越多的軍車被調往,參與了這場密謀的肥膏也派兵支援。火力瞬間蓋過了苦溝烏合之眾的抵抗,席捲而來的炮彈打散本該團結的陣營。
而苦溝的人們就像被踢掉窩棚的鳥獸,他們哭喊著,尖叫著,求饒著,他們到處逃竄,到處躲藏。
墨淳站在苦溝的角落裡,卓聰位於出溝的邊緣。他們對峙著,看著手裡的棋子混戰。他們的身後沒有代表,他們只代表自己。
而硝煙飄過墨淳的窗前,飄過卓聰的矮牆,沿著幹涸的水溝繼續飄,飄出了苦溝,飄到了展濁的鼻腔裡。<101no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