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花光了所有的力氣,話音剛落,筆直的肩背也鬆垮下來,整個人完全失了生氣。
安樂心下一緊,生生將目光移到一旁,不忍地閉了閉眼,深深吸了一口氣,重新將視線聚焦到那張熟悉的面龐,語氣不自覺柔和了幾分,可問題依舊尖銳“是誰派你來的?”
塌上的拳頭昭示了她的緊張。
這句問話像一記耳光,火辣辣地抽在沈俱懷心頭,驚慌充斥她的五感,本能迫使她去辯解,可出聲卻只剩下兵荒馬亂,只能不住搖頭否認,“不!我沒有!我沒有受人指使!這一切……只是……只是……”
她急切想要地搜尋一個妥帖的說法,滿腹詩文此刻全然沒了用處。
她欺騙安樂在先,眼下的不信任,是她應得的。
可是,心為什麼這麼痛?
她內心深處依然有著隱隱的期待,也渴望對方的感情,即使不敢回應,不配擁有……
是她,太過貪心了。
眼裡終於籠上了一層悲慼,嘴角露出自嘲的笑。
安樂緊握的拳頭松開。
她也在怕,怕她的答案將她剛才的不管不顧瞬間擊垮,她怕自己還沒有保護她的能力,怕這一切只能停在這裡……
積攢在胸口的緊張和恐懼緩緩散去,她的目光輕易捕捉到沈俱懷滴水的發梢和逐漸暈濕的寢衣,眉頭隆起,眼裡露出幾分不耐和煩躁。
這人怎麼不懂愛惜身體,著涼了怎麼辦?
她忍不住腹誹,心裡的煩躁便越來越甚,突然站起身來,語氣不善地開口,“你站那麼遠做什麼!”
這一聲詰問在寂靜的深夜格外突兀。
只見燭光中那個高挑的身影不自覺顫了下,像是被嚇到了,而後低垂著腦袋緩緩走到離安樂幾步遠的地方,侷促地站立著。
一塊帕子被安樂粗暴地蓋在她頭頂,隨之而來的動作卻很輕柔。安樂仔細幫她絞幹了頭發,而後忿忿地退開,彷彿剛才的溫柔是沈俱懷的幻覺。
安樂的眼神始終沒有離開過那張清秀的臉,不放過對方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
在她心裡,沈俱懷一直是意氣風發,壯志淩雲的少年郎,有著蓬勃的朝氣,她的眉眼好像從來沒有倦怠過,彷彿受到了天大委屈的人是她!
身份被拆穿確實不好受,但一直瞞著難道就能心安嗎?
以安樂對她的瞭解,後者恐怕只會讓她更加難熬。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能早早說清楚,讓彼此多一分信任?
若能早早坦白,安樂又何須經歷那些難言的精神撕扯,痛苦的情感糾結……
她的苦悶和心痛無人知曉,她的愛意和情感無人回應,她才應該委屈!
安樂只覺得胸腔那團壓下去的怒火又熊熊燃了起來。
“你女扮男裝是何目的?”
她纖長的手指不自覺搓著,似乎還能感知到殘留指尖的溫熱柔軟,臉上的怒意掙紮著平複下來。
都是女子,不該這麼兇她的。
安樂在心裡暗自呢喃。
又是冗長的靜謐,那個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緩緩道出從未與人說起的往事。
沈俱懷是徹頭徹尾的孤兒。
劉焉收她為徒,將她撫養成人。
她四歲開蒙,五歲入私塾。當時還小,她還不懂為何私塾不見女子,為何劉焉要將自己打扮成男子模樣。
後來她才知道,這世道的女子,不是都能像師父那樣自由的。
窮人家的女兒沒錢念書,能平安長大已是萬幸,私塾是想都不敢想的。而富人家的女兒則會請女夫子到宅院中教導,早早就和私塾劃開了界線。
不同於男子的治世之道,這些富家小姐更多被教導要遵循婦道,恪守三綱五常,為男子守好家宅後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