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頭一人多高的馬,體型不高,毛皮如上好的絲絨,黑黑亮亮的大眼睛,銀灰色的鬃毛隨風擺動,彷彿是一頭來自森林深處的獨角獸。
“來嘍,我的皮皮臭兒子。”顧同澤伸手撫摸小馬,費勁地從口袋裡掏出一種粉末狀的東西,餵給它吃。
“它才是這片樹林的主人,能不能遇到全憑運氣。”他用寵溺又自豪的語氣說。
他將手裡的粉末分給我一點,我低頭聞了聞,海風的味道。是某種粗顆粒的鹽。
“皮皮來,給你介紹你的新主人。”顧同澤說。
他說“新主人”,那麼誰是它的老主人呢?
皮皮粗糙的舌頭舔著我的掌心。它帶著籠頭,背上的皮毛仍舊留有馬具的壓痕。那位顧太太一定曾經騎著它,英姿颯爽地飛馳在樹林裡。我想像著一個身材妙曼的女子,在樹林裡騎馬馳騁,一枝樹枝橫斜在眼前,她微微一俯身,輕倩地在下面穿過,飄逸的裙襬隨風綻放。
又或者,就如現在一般,他們一起逗弄著這嬌貴的小寵物,並肩而立的背影宛如一對神仙眷侶。
“你被皮皮嚇到了?”顧同澤注意到我的僵硬。
我搖搖頭,“不,我只是在想,以前你是什麼樣子?”
“哦?以前,不過比現在年輕一點、壯實一點。你實在好奇的話,我給你看看以前的照片。”他有些冷淡的說。
安靜的藏書室,我跟顧同澤相對而坐,腳下是厚重的地毯。
這間房子差不多有普通樓房的一層半高,然而佈置得極為簡樸,整面牆的書架一直到頂,角落裡放著一張帶滑輪的扶梯,靠窗是兩張舒適的沙發。
我猜想主人在極力保持這件房間的空曠,好給人一種肅穆而寧靜的感覺,更加容易靜下心來閱讀。
顧同澤半靠在窗邊一張皮沙發上,將一雙傷腳擱置在腳凳上,用膝上型電腦處理著一些郵件。
他窩在那張棕黃色的沙發上,肢體放鬆,表情嚴肅,就如他以前在這裡度過的每個清晨。
我在寬大的書架旁走過,手指輕輕劃過架上一本本書籍,快速瀏覽著書名。
這個位置特別容易拿取,多是一些詩集、小說、傳記等,可以看出來主人的偏好。
一本紅色布面的小冊子別緻的顏色和觸感吸引了注意。我拉出來,發現是一本現代詩集。
[那時我們還年輕。穿過殘垣斷壁蒼松古柏,我們來到山崖上。沐浴著夕陽,心靜如水,我們向雲霧飄蕩的遠方眺望。其實啥也看不到,生活的悲歡離合遠在地平線以外,而眺望是一種青春的姿態。]
扉頁上印著北島的詩,突然將我拉回在海島奇幻的下午。
我忍不住抬眼看了看顧同澤,他注意到我的目光,朝我微微笑了一笑。那日他的心神彷彿仍舊在夢魘之中,令人懼怕,而此時卻是那麼溫柔可親。
我笑一笑,莫名覺得心安。跟別人在一處時難免會覺得沉默很尷尬,但此時完全沒有那種感覺。
手指又翻過一頁,一行淡藍色墨水的字跡映入眼簾,那是一種筆鋒凌厲的瘦金體,鮮見有人將它作為硬筆書法來臨摹,金鉤鐵劃,氣度雍容——
“贈親愛的澤。倪薇2008年於廈門”
倪薇,這一定是她的名字。
這本絕版詩集,一定紀念了他和她都記憶深刻的一段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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