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愛瑜微微挑眉……
奚洪林重重嘆息……
只有奚墨白臉色瞬間陰沉下來，絲毫不見剛開始的從容淡定。
江清衍這時又拿出一張照片遞到奚硯青面前，問道：“這個人你認識吧。”
“山猴子！”，奚硯青只看了一眼便說出來這個人的外號，但不得不說，照片上的這個人長得尖嘴猴腮，倒也的確對得起這個稱呼。
說起來這個山猴子與奚硯青認識也沒多久，勉強能算是個鄰居，自從奚硯青搬去了縣城住，整日裡遊手好閑也沒有個正經營生，每天只在樓下的麻將館裡打發光陰，山猴子從外地過來，白天擺攤做點小生意，晚上偶爾也會去麻將館裡玩一會兒，一來二去這兩個人便也就熟絡起來，牌桌上面有輸有贏，倒也從來沒紅過臉生過氣。
大概是從去年中秋節前後，這個山猴子突然消失了一個多月，再回來之後便是徹底改頭換面，出手也更是闊綽的很，奚硯青死纏爛打了好久才問出來，原來這山猴子老家有個親戚在澳門的賭場工作，能得到各種小道訊息，之後的結果自然也不出所料，奚硯青一趟澳門之行賠了個底朝天，不光帶過去的二十多萬全部打了水漂，反倒還倒欠了地下黑賭場二百多萬，再原地滾起利息，已然直逼三百萬大關了。
奚硯青後知後覺也發現這是個在明顯不過的騙局了，可當時的自己要麼存在認知偏差，要麼抱著僥幸心理，總之完全沒有想過這會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
事後奚硯青也想過報警處理，可地下賭場的人威脅說要是不還錢，就到他兒子的單位拉橫幅討說法，嚇得奚硯青只能又把主意打到了奚洪林這裡。
要說這個奚硯青雖然不成器，但對這個兒子也能夠得上一個全心全意了，所以當奚洪林知道整件事的前因後果之後，看在奚程宇這個奚家獨苗的份上，雖然氣奚硯青創下了這麼大的禍事，但也不是不能體量他急於證明自己其實不比任何人差的心情。
就在眾人不明就裡的時候，江清衍又把這張照片遞到了奚墨白的面前，直接問道：“那你又認識這個人嗎？”
奚墨白不由得一愣，連忙擺手道：“我怎麼會認識這種人。”
“真的不認識嗎？”，江清衍又問了一句。
奚墨白心裡發虛，但還是努力裝出一副很鎮定的樣子說道：“我當然不認識了！”
江清衍這時又拿出一份半年來的銀行對賬單和資金流水，反問道：“你們既然不認識，為什麼這半年間你要給這個人多次彙款呢？”
奚墨白的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可依舊嘴硬道：“少拿這麼一份銀行破單據嚇唬人！你有什麼證據證明這是我給他彙的款。”
江清衍像是早就預料到奚墨白會這麼說，不緊不慢的拿出手機，“其實我這還有一段山猴子的影片，他親口承認是你唆使他引誘奚硯青參與賭博的，況且要是沒有他的配合，我也弄不到這份銀行流水啊，而且奚老這邊也已經報警處理了。”
奚墨白悚然一驚，還不等他再分辨什麼，眼前突然閃過一個巨大的黑影……
“好你個奚墨白，原來是你小子！”，奚硯青聽到這裡再也按捺不住了，一個餓虎撲食就把奚墨白按到了牆上，那肥碩的身軀差點把奚墨白整個人鑲進牆裡，伴隨著奚墨白的慘叫哀鳴，連帶著整個書房都跟著顫了一下。
“住手！”，奚洪林顫抖站了起來，身形一晃，險些沒有站住，好在一旁的奚愛瑜連忙扶住。
腦海中傳來近似古琴絃崩斷的尖銳聲響，奚洪林深吸了一口氣，低頭看著青銅簋內懸浮的銘文星圖。那些曾被他摩挲過千萬次的文字正在重組，映出那年他跪在祠堂裡字重如山的承諾。
冰裂紋窗欞漏下的日光突然變成宣紙上的墨漬，洇出兩個渾身沾滿泥濘的孩童——十一歲的奚硯青揹著扭傷腳的弟弟，當時還只有五歲不到的奚墨白也是那樣眷戀哥哥並不算寬厚的背脊。
硯青、墨白，想當初這兩個名字還是奚洪林的取的，原本只是希望兩個孩子學業有成，清白做人，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一切都變得事與願違了。
向潯看著眼前這一幕，不由得想到了江清衍與江冶洲，就連奚洪林的身影也與江慶元莫名重合了。
窗外的寒風越來越緊，將整座宅院都包裹上一層濃烈的悲情，有人說起“兄弟”，就像是在唸誦一句早已褪色的讖語，祠堂供桌上簌簌震顫的塵埃，族譜裡貌合神離的姓名，家産的多少或許只是表象，他們真正在爭奪的，不是幼年之時某一瞬間的不甘心。
向潯下意識的看向江清衍，卻發現他的眼神裡除了意料之中的冷漠之外，還夾雜了些許諸事順利的得意，向潯倒也見怪不怪，畢竟在江清衍的取捨裡，沒有什麼能比得過他所看中的利益。
奚愛瑜奮力分開兩人，餘光不經意間瞥向蒼老的父親，只見他依舊摩挲著那尊青銅簋，那三千年前的酒器盛滿今天的血淚，泛起一圈圈漣漪。
書房裡陷入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都在嘆息，所有人有都無能為力，所有相爭的骨血終將化作同一把骨灰，而祠堂梁間的燕子年年往複，口銜啄起的新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