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因為江雲程那時候幾乎沒了意識,江遲照也就不再偽裝恨意,他將人抱在懷裡的時候,隔著監控都能感覺到無邊的憤怒和心疼,宋柘野見過別人表演那種情緒,所以他清楚地知道,那種情緒是裝不出來的。
江雲程感知到的恨意或許只是江遲照對他所有感情中的冰山一角,潛藏在海底中的深淵和溝壑,或許江遲照自己都無法觸碰。
宋柘野不想江雲程陷在這個牛角尖裡走不出來,於是問他:“那你呢,你對他是什麼樣的想法呢?”
江雲程眨了眨眼,他現在整個人的反應速度都特別慢,思考問題的路徑也變得很奇怪,他沒有回答宋柘野的問題,而是跟他說:“我很貪戀江遲照小時候對我的好。”
不是懷念。
江雲程三歲到二十歲之間的人生經歷了普通人很難經歷的大起大落,在他被江遲照當做江黎的那些時間裡,他得到的愛意幾乎要滿溢位來。
那時候的江遲照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會每天提醒他天氣,給他準備適合溫度的衣服,輔導功課,帶他出去玩,會很驕傲地和他朋友分享江雲程的照片,說:“看,這是我弟弟,帥氣吧。”
高中他察覺到江雲程可能不是自己弟弟的時候也沒有表現出來什麼,甚至會在查到的,江雲程真正的生日的時候,給他準備一條腳鏈和一把二胡。
江雲程從前的生日禮物都是江黎的,唯有這兩件東西是真正屬於江雲程的生日禮物。
宋柘野聽完有些沉默,他不認為江遲照會是因為家産而對從小養到大的弟弟做出這樣狠心丟棄的事情,他委婉提出來江雲程要不然找個機會和江遲照好好聊一聊。
“沒機會的。”他不是沒有想過去和江遲照聊一聊,但結局顯而易見,“江遲照堅信我是帶著目的去接近他,接近江家,我的解釋他不會聽,哥,我不想消磨江遲照在我心裡僅存的那點好了。”
“所以我給我自己一個理由,他是因為財産,因為不想我分走江家這個龐然大物,哥,我得騙自己。”
他二十多年的人生總得留點什麼念想,不然怎麼堅持他做任務,堅持他活下去。
江雲程被酒精微醺歪倒在沙發上睡著了,迷迷糊糊還說著宋柘野聽不清的話,他盯著江雲程看了半晌,忽然想到曾經和秦澗的那次對話。
江雲程在這個世界上孑孓獨行,然後走向萬丈深淵。
宋柘野抬手抹了一把臉,揉開滯澀發酸的眼眶,把人扶好脫掉鞋襪,然後扯了一床毯子給江雲程蓋上,宋柘野的沙發是一張可以伸縮的床,他把人安頓好,自己提著酒又去了陽臺,開啟手機搜尋平臺,翻看起了有關領養的法條。
要讓父母再領養一個孩子有些困難,讓江雲程過戶到父母名下需要的手續太多,他想悄無聲息的把這件事辦了,最好別驚動江雲程,宋柘野酒精上頭思考問題的方式十分神遊天外,竟然想能不能讓江雲程當自己兒子。
但這顯然不太可能。
宋柘野煩躁地揉了揉頭發。
人和人的磁場是一種非常玄妙的東西,宋柘野見江雲程第一面就覺得兩個人的磁場很對,知道江雲程的身世後他就總想給人又當爹又當媽,他甚至有種想要查一查江雲程和自己是不是有血緣關系,畢竟對方身世多舛,但仔細一想卻覺得並不可能,宋柘野比江雲程大,他小時候可沒有這樣一個懂事乖巧的弟弟。
也正因如此宋柘野才會更不齒江遲照的一些做法,宋柘野深知江遲照在看到江雲程痛苦的時候一定不會痛快,所以有什麼深仇大恨需要用這樣同歸於盡的壯烈方式去解決呢?
夜色漸深,宋柘野醉意漸濃。
幾度的啤酒對他而言不過是喝水,所以宋柘野喝的是家裡僅剩一點的威士忌存貨,幹喝洋酒的滋味不怎麼好,他把最後一口打掃幹淨,然後把垃圾清理到垃圾袋裡,回到臥室睡覺。
他沒有關臥室門。
一晚上江雲程都格外安靜,直到早上八點,被一晚上的酒水憋得難受,他哼哼唧唧小狗一樣鑽進了廁所。
宋柘野被他的動靜吵醒,揉了揉還有些發懵的腦袋,起身去廚房。
兩個人都是不修邊幅的樣子,宋柘野最先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然後和江雲程打招呼。
“早啊,又是新的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