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子佔愣愣地問:“哪一色?”
“平生空茫唯一紅。”
許聽瀾雖與冥靈仙翁沒有過多的交集,卻破天荒地把他說的話,給記了下來,或許是帶上了一些暗藏著的期待,想看看冥靈仙翁口中那一色,究竟何時會出現,又是否真的能驚擾到他。
可是往後十餘年,他身邊又沉入了一篇靜無波瀾的尋常中,所以冥靈仙翁那一事又被許聽瀾給淡忘了。
直到偶然遇見了莫子佔,直到……忽然有一日,許聽瀾坐於窗側,見莫子佔抱著桃木劍立於小院中,板正地練習起他教導的「劍方」,長袖在藏歲小築的遠山白茫中翩飛,顏色明豔得連當時的他也能辨析出一點梅紅來。
手中書卷不知從何時起再沒翻到下一頁。
直到莫子佔行至窗邊,扶著木框探身進屋,淺笑含春意,皆顯於言表,話中更是得意與放肆,他說:“師尊,你偷看我。”
“嗯。”
隨著一聲落地,恍若石子落湖,驚起浪濤。許聽瀾才意識到,雪中梅子色,能抵百歲寒。
三千日,於凡人而言是滄海,於修者而言僅是一粟。
每日研習玄法,安神入定,令他不覺時光飛逝。彈指間,許聽瀾已經獨自一人度過了許多個三千日,卻都是那般意義全無。
唯獨莫子佔在他身邊的那三千日,被注入了前所未有的意義。
那些難以言說的心緒,宛若微小,而不容忽視的一滴紅墨,汙了滿池清水。
只是,當時他的這些思緒受到了許多束縛,所以許聽瀾第一時間,想的是如何才能摒棄掉自己的這份雜念。
這要是換成以前,這對於他來說,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了。
然而今時不同往日,從前他能心靜,是因為他確實發自心底地覺得一切皆與他無關,故而能得自然,可抑本心而求無情,本就不自然。
如此一來,就更談不上什麼無情不無情的了。
再之後,就是莫子佔的那一場大醉。
其實當時許聽瀾要推開莫子佔,不是一件困難的事,甚至可以算得上輕而易舉。
然而當莫子佔嘀咕著一些亂七八糟的話,迷迷糊糊地湊上來時,許聽瀾卻感覺自己那一刻被施下了定身的術法,沒辦法如願動彈。
哪怕後來對著自己的小弟子說了好些冠冕堂皇的話,可內心最隱晦的想法卻始終沒辦法壓下去。
許聽瀾發現,他其實壓根不想雛鳥遠飛。
他甚至希望能把莫子佔圈養在自己的身邊,想要看見莫子佔更多的樣子,想要陪伴在他的身邊,想要……抱住他。
自己養大的小弟子,他參與鑄就了莫子佔如今模樣的大半,是他教授的莫子佔數不清的術法,是他教誨莫子佔為人處世的道理,是他一步步牽引著這個被禍星所纏的少年,走過漫漫寂黑……這麼好的莫子佔,為何他非得拱手讓人?
許聽瀾還是第一次感受到所謂的……不甘。
他有私心了。
子佔,是他三百年來唯一的私心。
可這私心偏偏出現在了魂石一事迫在眉睫的時候。
“因為這一抹紅。”
許聽瀾垂著頭,兩指觸在莫子佔的唇上,指腹來回抹了一下。話說得很慢,無端讓莫子佔感受到了幾分繾綣。
“我捨不得離開了。”
莫子佔一下把許聽瀾的指尖給抿住,隔了好一陣才松開,悶聲道:“可你還是離開了。”
是呀,最後還是離開了。
捨不得又有什麼用?許聽瀾本不可能臨陣脫逃,且莫子佔在這事上也有所牽連,他更不可能棄之不顧了。
正如冥靈仙翁所說,許聽瀾看得太清,又太早想透。
想透像這樣的事,無論他中途是否有所牽絆,也遲早是要做的。畢竟萬一痴行真的複生,屆時他們沒人一人能真正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