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子佔愛鬧,又喜歡纏著師尊,希望能與師尊多說一點話,所以有時師尊向他提問一些不要緊的問題,他會故意說一些亂七八糟的答案,直到師尊厲聲和他說出這麼一句才肯消停。
其實當時的他已經摸清楚了,就算不好好回答,師尊其實也不會把他怎麼樣。可是看著師尊這個神情和語氣,他總是會不由自主地變得無比老實。
“錯在,欺瞞……師尊。”
這一稱撥出來,一下讓他們都覺得彼此相觸的肌膚要燙上許多,一聲“師尊”,摻雜著太多大逆不道,足以將一切的屬於表面的平靜擊碎,那些屬於他們的羈絆,以及……罪孽,隨著這一聲徹底被開誠布公了出來。
莫子佔終於還是頂受不住壓力,眼淚不受控制地大顆往下掉,咬著齒,一整個委屈樣。
明明他記憶裡,自己也不是個喜歡哭泣的人,可一對上許聽瀾,他忽然就變成了一個無可救藥的哭包。
“明明是我被欺瞞,你怎麼反而委屈上了?”見他這個樣子,許聽瀾輕笑道,言語裡充滿了無奈。
聽到這話,莫子佔那條一直緊繃著的弦,連同他理智一塊,終於斷裂開來。
他忽地朝前撲去,兩只胳膊將面前人緊緊攬住,腦袋習慣性地靠在對方的左肩處,卻不敢挨近那道他親自咬下的傷口。
許聽瀾並沒有推開他。
這個認知讓莫子佔感到興奮,同時也讓他忍不住想要得寸進尺。
他悄悄地伸出殷紅的舌,小心地用舌尖為牙印口子舔去血珠,動作像足了生長在野外的小獸,不懂藥理,不明術法,只知道用最笨拙也是最親近的方法,為其親族療傷。
莫子佔忍不住想,師尊到底是從什麼時候知道這事的。
難不成是從一開始就知道了?這個念頭剛冒出來,莫子佔就忍不住否定了自己。師尊不可能為了欺負他而開這樣的玩笑。
那又是在什麼時候呢?明明他一直瞞得好好的,藏得天衣無……好吧,錯漏百出。
其實莫子佔自己也知道,他在面對許聽瀾時說的許多謊言有多麼的拙劣,忽然有一天,說漏了嘴露了餡,一點都不奇怪。
血腥味堵住了他的口鼻,同時也燻得他心下一陣迷離,莫子佔不自覺地吮了一下那牙印。
他這舉措終究還是過分了,透過這樣的姿勢,他能感受到,許聽瀾在那一瞬間的戰慄。可緊接著,就是一隻有力的手,不能拒絕地揪住了他的後脖,將他揪離了幾寸。
也是在這一瞬間,莫子佔突然領悟過來,許聽瀾是那日在靈寶集發現的。先前那個被他拋之腦後的疑問再度冒了出來,並伴隨有一個新的答案。
當時許聽瀾之所以不願意讓他幫忙,就是因為知道了這件事。
那一路被他嘗試著忽視的愁緒再度席捲而來,他主動松開了揪住許聽瀾衣襟的手,洩氣地退了回去,弓著腰低著頭,像是一隻鴕鳥,用極低的聲音說道:“錯在明知故犯,勾引師長。”
“這一點錯不在你,在我。”許聽瀾這話回得極快,好似不曾有過思考,或者說已經思考過太多次,這一結論已然深耕在了他的心中。
在還僅僅是作為十七的時候,許聽瀾就已經對莫子佔起意了,可是這是在不知道有師徒這一層關系的前提下。
莫子佔很害怕許聽瀾說這樣的話,他用力揪住自己的衣角,心底隱約有了預感,接下來許聽瀾說的話,不會是他想聽見的。
畢竟他已經不是第一次面臨這種情況了。
許聽瀾的聲音很輕,隱隱透露出幾分溫柔,卻無端讓莫子佔心底生出了幾分寒意:“你與我說過,你十二三歲到十方神宗,在我身邊待了十年。而那十年,正好是你最為脆弱,最容易受到旁人影響的十年……”
心智尚未成熟,又恰巧遭逢了厄運,宛若一隻尚且懵懂就被人傷了羽翼的雛鳥。
當時的莫子佔或許旁人給他一點雨露,就能將他心底眷戀的種子給澆灌得開始生根發芽,他會過度依賴將他拉出泥潭的人,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在這樣一種情況下,這種眷戀與依賴,或許根本不出自他的本心。
許聽瀾平和道:“在這十年裡,理應是我自身品行有失,無形中為你指出了一條錯誤的方向,所以才讓你……誤入歧途。”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為父者,可以嚴厲,可以慈和,可以傾囊相授不計代價,可以是為弟子引路的長者,可以是聽弟子訴說心事的密友,也可以是關懷照顧弟子的家人,唯獨不能是……相互依偎的道侶。
尊卑傳承自有序,不可逾越亂人倫,尤其長者對於幼者。
凡間的先生若被人知曉,對自己的學生存了不幹淨的心思,生了不合適的情愫,尚且會遭人唾棄,被指說罔顧人倫,不配為人師表,又更何況是本應樹立楷模的堂堂仙尊。
莫子佔許多不明確的試探一次又一次地警醒著他,他們從前的關系並不明確。就是在那樣一種不明確的狀態下,莫子佔的識海深處,居然存有屬於他的神魂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