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時不同往日,莫子佔現在跟個凡人似的,又不能禦劍,又不能穿行,還不能催動得起仙舟。
十七倒是可以催動,但問題在於,他沒有仙舟。
在學宮裡的十七,一直都沒有什麼錢。一來是魏老對他有收留之恩,替人家做點事情,不收銀兩是正常的;二來是莫子佔昏睡的這一年裡,所用藥材並不便宜,他攢下的靈石全都被掏空了,自然不會有閑餘像以往一樣買各種各樣的法寶。
知道這事的莫子佔為此偷笑了許久,心說,讓你失憶,這不星玄仙尊的萬貫家財,無數靈寶,全都想不起來在哪,落得個一場空。
莫子佔倒是有錢,但仙舟說白了也算是件法寶,就算在眾妖彙聚的雲璃城,那也是得特地尋門路才能買得著的。
平日裡沒有學子用,臨時要變出來也是件難事。所以他們只能暫時像凡人一樣坐馬車顛簸著走。
有十七陪著,莫子佔不會嫌棄馬車。畢竟車廂不算寬敞,稍微卡到個小石子之類的,他就可以藉著由頭往十七的身上靠,讓他能理直氣壯地佔盡十七的便宜。
一開始十七還會頗具分寸地避上一避,後邊發現自己實在是避不過,就直接放棄掙紮了,由著人捱到他身上,呼吸落到他肩側,合著心律的跳動,落下一陣輕微的癢後,又笑嘻嘻地板正回去。
莫子佔一向不是話少的主,生下來就不是,在大荒三年話去掉了一大半,但在藏歲小築的十年又給養回來了。
在車廂裡閑著沒事,他就喜歡拉著十七的手沒話找話,從各地風俗,一路說到地上的花花草草,說上頭了,就在十七的手心絮叨地寫說:「我早就想和師尊這樣到處走走了」
前一句莫子佔還在說地上有塊泥印子,印出的樣子像小豬,把十七騙過去探看,結果發現壓根沒有那回事,把十七鬧得無奈地勾起了笑,這後一句,就又扯到他那師尊身上了。
煩人精很喜歡和人說自己的師尊,師尊長,師尊短的,“師尊”兩個字,能的時候都帶著發自真心歡喜,好像滿心滿眼都容不下別人,只有他筆中那個哪哪都好的師尊。
當下也是如此,莫子佔專注地寫著,完全沒注意到十七臉上的笑意淡了:「可師尊太忙了,日日苦修,除了講學都不怎麼搭理我」
「天知道我有多想和他多去點不同的地方,春面桃花,夏眺池荷,秋聞金桂,冬賞寒梅……」
“他總不理你?”十七難得從這人口中抓到了一點星玄仙尊的錯處。
結果莫子佔一下推翻了自己先前所寫,一本正經地平反道:「其實沒有」
「師尊還是很喜歡理我的,無論手上有什麼事,只要我去尋,都會理我,想幹什麼無聊的事,師尊也會順著我的意,抽時間陪著,對我可好了」
他笑著抬頭去看十七的眼睛,無比真誠道:「但我很乖的,不會隨便打攪師尊」
一開始是不敢,後邊是真的乖。
莫子佔哪怕煩人,也能煩得有度,像是長了條尾巴,總在不經意掃一下人,落下一片癢意後,又賊兮兮地跑開。
他也是這樣對待十七的,所以十七知道他說的是真的。
當面奉承和討巧這事,莫子佔沒少做。他向來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可面對許聽瀾時,他的臉皮總是會薄上許多,漂亮話說著,愣是把自己的耳朵給說紅了。
不過耳朵被煮熟了也不是什麼大事,他依舊不肯撒手,寫道:「就是有點貪心,其實仔細算來,我們也不是沒有一起出去過」
許聽瀾帶莫子佔去過不周城,去過靈寶集,也有帶著他一塊外邊練習術法……雖然大多歲月書寫在藏歲小築這一方小天地裡,但他們也是有一同到外面見識天地之廣的。
更何況他後來也帶著十七到外邊去,只是樣子和心態都與現在大為不同,十七那時的妖身漂亮極了,還會顯露出許多人身時不可能顯露出來的傻氣。
想到這裡,莫子佔嘴角就不禁彎了起來。
他這人經常笑,無論見著什麼牛鬼蛇神、無論開心難過都能笑得出來。
可是笑與笑之間總是有差別的,就好比現在的笑,與其他時候相比,真切多了,也動人多了,讓十七一時看入神了,同時也有點……難以忽視的別扭。
學宮往來的修士妖怪不少,他也常常能見著不少關系親近的師徒。於旁人而言,再怎麼親近,也終歸是會守著師徒間的分寸,不會像莫子佔這般,字裡行間全都黏黏糊糊的,不像是僅僅在描述自己的師尊,而更像是……十七有點想把手抽回來,又覺得自己這樣實在別扭得莫名其妙。
十七分終究還是放任莫子佔繼續在他耳邊絮叨。
有的人模樣太好看又太會擺弄姿態,哪怕幹著混賬的事,也讓人捨不得去指責他。
雖然剛開始確實挺高興的,可一連顛好幾日,莫子佔真感覺自己的骨頭快要被馬車給顛散了。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1],用慣了術法的莫小道長腦袋發暈,暗自發誓,無論如何他都要進靈寶集一趟,把需要的東西置辦全了,再不遭這罪。
要真碰上了步弦聲,要堵住對方的嘴也不算是什麼難事。
這麼想著,他們的馬車突然停了下來,帶起了一陣劇烈的顛簸。猝不及防間,莫子佔他整個人往旁邊磕了過去,卻壓根沒感覺到疼,只聽見一聲悶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