樣貌、性格、習慣……乃至於對待他的態度,都與從前別無二致。變為了妖身,那也還是那道魂靈,衣裳雖然較之從前多了幾分色彩,但樣式來來回回也還是那些,很容易讓莫子佔給摸出規律。
十七眸色微動,問道:“你師尊是何人?”
這些天裡,莫子佔時而就會提兩句他的師尊。
他最開始就說過自己是玄修,習星術,偶爾旁人引經據典,他就引師尊據師尊,好像他師尊的話,他能一句都不落下地記著,一派謹記師長教誨是為人子弟本分的
但也僅此而已,他對於自己具體的師承並未多言。
但他不說不代表別人就沒辦法查。莫子佔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的,若是有心,想要尋到他的師門、親友並不是難事,但這麼些天過去了,十七愣是拖著沒去查,就這麼讓人安心地在學宮裡住著。
他心裡隱隱不想查,也不大想問。
這些天莫子佔與小妖們海吹鬍扯的時候,都是用的紙去寫,十七免不了能瞄到一眼。他寫畫出來的星圖樣式,以及他的諸多見解,皆體系周全,頗具章法,不難看出,他出身大門派。
修士多以宗門為傲,以宗門為家,莫子佔不像十七,他記得過往的所有事,卻對自己的出身不置一詞,也從未提說過要回宗門去,回到他師尊身邊去,這很矛盾。
莫子佔患有心疾是板上釘釘的事,如此做派很難不叫人懷疑,他這病是因為在原來的師門裡發生過不好的事才落下的。
總而言之,這話問出來,十七就有些後悔了。
莫子佔並沒有察覺到這份悔意,他仰頭看著十七,眼裡含著光,一筆一畫地寫:
「我師尊是這天底下最好的人」
沒有更好的了。
他抿了抿唇,把發幹的唇面給抿濕了一點,臉上的笑填上了得意。他低頭繼續哼哧哼哧地寫:「擁謫仙之姿,抬手便可撥星轉鬥,世人慕其高風,望之如雲中之龍,稱之為世之北鬥,乃是這千年裡最為耀眼的極星」
這一通誇贊下來,已經是因為莫子佔受限於自己自個寫才這麼簡練的了,要是他能用口說,那得成一篇長篇鉅作。
事實上,就算是寫,他也確實想寫出個長篇大論來。
十七瞧著莫子佔那神采奕奕的樣子,指節微屈,像是想把他那繼續寫的動作給阻下來般,擒住了他的食指。
莫子佔疑惑地抬頭,十七還沒來得及開口,衣裳鋪子的掌櫃就已經搓著手到他們跟前來了,臉上討著笑,問說:“兩位客官,可有相中些什麼?”
這都將近兩刻鐘過去了,東西是不買的,就站在那裡一個人說一個寫。
而且還是能說話的沒幾句,啞巴著只能寫的那個反倒滔滔不絕,沒完沒了了。原本不打算打攪人的掌櫃額頭的筋直抽,心說,這兩人談情說愛的能不能換別的地,別在他鋪子裡呀,他還沒討媳婦呢,看不得這些。
被人這麼打斷了一番,十七把原本想說的話給嚥了下,轉而道:“看他。”
總算逃過一劫的莫子佔暗自吐了一口氣,這才認真地在這滿屋子綾羅上邊挑揀了起來。
沒過多久,莫子佔的財大氣粗就深深震撼到了掌櫃,他眼睛都不帶眨的就包走了二十來套衣裳,沒有再故意作妖擺弄那些奇怪的樣式,一半是給自己買的,另一半是給十七挑的,
白花花的銀子擱到面前,掌櫃當即就笑得合不攏嘴,在心裡大呼:好談,多談,大大地談!下次還歡迎在他店裡談!
過後他們又去了蜜餞鋪子,逛了下舊物攤子,等日薄西山,十七的芥子內就已經塞滿了莫大富豪採購來的一眾小玩意。
這麼久以來,十七的包還是頭一回這麼滿。
回去的時候,他們直接從學宮的大堂穿了過去。前堂都是些凡人學子,琅琅書聲不絕於耳,讓莫子佔覺得有一百個和尚在耳邊念經,聽得他頭都大了。
到了後堂一瞬就換了樣子,倒也沒有安靜多少,不過全都是小妖,盤腿坐在任何可以坐得上去的角落,兀自唸叨著各種各樣不同的咒術,聲音都混在一起,吵鬧成一片。
十七臉上有燒痕,人又冷淡,這一年多裡只在前堂講學過三次,三次都是那種不帶任何感情地照本宣科,光是聽著就沒少讓凡人學子感到害怕,所以他們在經過前堂時,許多人都是避著他們的,實在避不開,也是打聲招呼就逃。
但去到後堂就是另一幅光景了。十七在鱗族裡是當真受歡迎,基本每遇到一隻妖,都能收獲恭恭敬敬的一鞠躬,以及恭恭敬敬的一聲“十七先生”。
這種前後的溫差讓莫子佔覺著有趣極了。
於是在他們到平日裡住著的屋子前,他臉上寫滿了戲謔地往前搶跳了一步,堵在十七跟前,學著那些小妖的樣子,朝十七躬了躬身。雖然發不出聲,但這並不妨礙他嘴上念念有詞地跟著說上一句:十七先生。
然後猛地站直了身,非常浪蕩子做派地在十七下巴處颳了一下,用口型落下一句:幹得不錯嘛。又趕忙在對方發作之前,竄進屋子裡,站到茶座前,裝模作樣地開始擺弄起他賠給學宮的花瓶。
一套操作下來,也是討打得沒邊了。
十七奈何不了他,只能輕搖了一下頭,就這麼放任他胡鬧。甚至連他自己都沒發覺,在他搖頭時,臉上是帶了笑的。
把某個煩人精新買的物件都安放好,又把該交代的事情都交代了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