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非常的疼。
扯著全身的經脈,身心彷彿都被他物所擺弄,會感覺自身不再像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塊已然徹底壞掉的物件。整整十二年,每隔一段時間,莫子佔都得承受一遭,承受到最後,他自個都開始對痛楚麻木了,學會佯裝成的什麼事都沒有的樣子,甚至能表現平靜地與人說笑。
本該是來周公池自省的,可許聽瀾發現,越省,他罪不可贖。
十九條解法盡數陳列出來,凡事試過的逐一標註上了“不可行”三字。
每一次“不可行”,都意味著在死生芽中的許聽瀾,會被幻象中魔氣所撕裂,直至“死去”。而後再重新將魔脈纏入命脈,嘗試下一條解法。
死亡是怎樣一種感受,莫子佔並不清楚,他只能依照他幾次瀕死的經歷,得出一個大致的判斷。
那是一件十分恐怖的事。
幸運的是在他試到第十三種時,就印證出了解法。然而莫子佔情況較於其他人而言,要更為特殊,所以他還需繼續試下去,在這第十三種解法的基礎上,引入了他早就設想過的那個複生藏陣。如此又嘗試了五種可能,用上了他對宇鈴的全部瞭解,才最終得到了那唯一的“可行之法”。
一切的記述都是那麼詳盡,公正,不著任何情緒,全無一句訴苦。
然而看著那些被排除掉的術式,莫子佔卻完全能想象到其中的痛苦。
他看過的,在大荒裡看過有殘生種因忤逆帝鳩而被魔脈纏繞至窒息而亡,在伏魔淵裡看過馮臯因絕口令而全身衰竭直至命懸一線……而這樣的苦痛,許聽瀾自找了整整十七次,就是為了給他找尋出來這麼一條退路。
一面罪己,一面求索。
代舟說過,許聽瀾兩次被罰去周公池,一次是在莫子佔剛入門時,而另一次,代舟雖不肯明說,但他猜也是三年前,正是他破開鏡天陣被許聽瀾收作親傳弟子的時候,也是許聽瀾開始疏遠他的時候。
一邊拋棄著他,一邊又費盡心思替他做這樣的事。
許聽瀾……你混蛋。
都是些混蛋!
莫子佔惡劣地罵道。
他手裡緊握那一卷微微泛黃的話本,卻無心再往下翻閱,也不必再往下翻閱。
水珠將墨字給暈開,將藏在字間的語意也抹散了幾分,可他已經先一步讀懂了紙上所寫。
「宇鈴之事無法過急,須得再苦君千日,我心甚愧」
「子佔,若是宣心無法施針,請將此與他詳說」
與林芳落半句不離莫子欽,可實際上是給莫子佔看的相似,許聽瀾所寫皆是圍繞莫子佔,卻是寫出來給宣心看的。
他知道他的這位小徒弟遲早會發現這詒本,會發現他藏在其中的手記。
在書房裡渾渾噩噩了一個整日,莫子佔淨了一下臉,動身前去天市垣,找到了被奉為上賓的宣心,也是第一次催促。
他其實挺害怕那些未知的回憶的。在那些回憶裡,他有很多雖然時常拌嘴,但也十分疼愛他的家人。忘卻一切的情況下,他尚且會因眼下這諸多事情而失態,可若是有了那些或喜或悲的往事做鋪墊,讓他無法再陌生以待那些人,他該如何?
或許那個虎視眈眈的影子會瞄準這一瞬,掐住他的脖頸,讓他徹底溺死在痛苦中。
可他實在不想一個人圖得自在清靜了,他想知道莫懷亦看見院中多了從未見過的花時,笑得有多開心;想知道步爺爺給他做過多少種點心,是不是每樣都很甜;想知道林芳落理賬時,表情擺弄得有多市儈;想知道莫子欽琢磨情書用句時的樣子,到底有多招笑;想知道莫懷是作的詩會不會把人給酸掉牙……想知道,他是不是很久以前就見過許聽瀾了。